此次黛玉大病,很是伤了元气,林如海便把内院之事重新交给林嬷嬷打理,有什么事情只管给他知道,万不可劳动黛玉。丫头们也是不错眼地盯着,只许她品茶会友的消遣,其余劳心费神之事一概不理。又有韩嬷嬷每日汤汤水水地炖了各种滋补药膳,大有让黛玉就这么吃上个一年半载的意味。 黛玉不由道:“好嬷嬷,这药膳我都吃了快半个月了,能不能换点别的呢?我想嬷嬷上次做的那个梅花糕吃。” 窗外小丫头禀报道:“姑娘,姜太医来了。”韩嬷嬷咽下嘴边的话,忙道:“快请姜太医进来。” 不多时,姜太医进来,给黛玉诊过脉后。韩嬷嬷问道:“太医,我家姑娘如何?” 姜太医拂了拂颌下短须,笑道:“林姑娘恢复的很好,照这样下去,不出一旬,就能和先前一样了。” 韩嬷嬷念了声佛祖保佑,道:“不知先前的方子可要改动一番?” 姜太医笑道:“不必,林姑娘也喝了这么久的药汁子,怕也是絮烦了。从今儿起,那些药汤竟是不必再喝了。林姑娘平日爱用的,也都可以吃了,只一点,那些个辛辣刺激的东西还是万不可沾。” 韩嬷嬷指了指床帏,笑道:“这话我们姑娘听了一准高兴,刚才还抱怨着汤药什么的已经是厌的不得了。” 姜太医慈祥地笑道:“我懂。吃了这么长时间的药汤子,搁谁身上都够呛。” 吩咐小丫头好生送走了姜太医,韩嬷嬷刚进内室,就听得黛玉道:“嬷嬷,太医都说了,咱们中午就不吃药膳了吧。我现在连说话都是一股子药味儿。” 韩嬷嬷点点头,道:“中午可以不吃,但晚上还是要吃的。方子上说了,要吃够半个月二十天才好,咱们不说多了,好歹要够半个月才是。”能少一顿黛玉已经是很满足了,忙点了点头,又渴望地看着韩嬷嬷。 韩嬷嬷帮黛玉理了理颊边的碎发,道:“今儿难得的好阳光,雪雁她们正在廊下做针线。姑娘也去廊下晒晒太阳吧。我这就去给姑娘做糕吃。” 恰好蓝灵抱着一个粉彩雨打芭蕉纹天球瓶进来,瓶内插着几枝含苞待放的绿萼梅,黛玉见了,赞道:“好精神的梅花,这是打哪来的?”不想蓝灵身后却跟着两个小丫头,一个手中捧一个扁长的盒子,一个却提着个食盒。 蓝灵把梅花放到了墙角的方几上,看着小丫头把食盒放到了炕桌上,亲自接过盒子呈给黛玉,笑道:“姑娘这么聪明,还不明白吗?都这个时辰了。” 黛玉在瞧见另外两个小丫头的时候,早就明白了。此时听得蓝灵打趣,不由桃腮飞红,嗔道:“我又不比诸葛孔明,能掐会算的,怎么知道他是谁?” 蓝灵揶揄道:“我却是不明白了,不知道姑娘说的是哪个他?” 黛玉方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嚷道:“我口渴了,去给我倒杯茶来。”蓝灵也不揭穿,只笑眯眯地去了。 黛玉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副卷轴并一封书信。黛玉展开信,上面只有短短几句话:随友踏雪赏梅,见花开甚好,特折数枝赠卿,且为娱耳!念卿抱病房中,错失冬雪,另有尺幅丹青,聊为慰藉。 黛玉展开卷轴,一旁的小丫头见了,忙上前帮忙。这是一幅长约三尺,宽约一尺的画卷,黛玉粗略一扫,见上面树木苍劲,流水蜿蜒,山石峻秀。一旁的小丫头见黛玉看得认真,笑道:“姑娘,这样怕是看得不大舒服,不如就放在书案上吧。” 黛玉见是一个俏丽利落的才留头的小丫头,笑道:“也是,就在书案上吧。你在哪里当差?” 小丫头笑道:“回姑娘,我叫芽儿,在茶水房当差。” 黛玉边拿镇纸把画压好,边道:“芽儿这名字也忒随意了些,不如就叫藏绿吧,林间新绿一重重,小蕾深藏数点红。” 芽儿听了,激动地行了一礼道:“多谢姑娘赐名。” 蓝灵恰好听见了,笑道:“你这小蹄子倒是好造化。” 黛玉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笑道:“我见这丫头利落能干,不如就让她跟着你吧。” 芽儿没想到竟能得姑娘亲自开口,提到了大丫头蓝灵的身边。要知道这个位置差不多就是蓝灵的接班人了,只要她做的好,将来说不得也是个如蓝灵一般的大丫头了。忙跪在地上,真心实意地磕了个头,道:“多谢姑娘赏识,奴婢定兢兢业业,好好听蓝灵姐姐的话。” 蓝灵拉了她起来,道:“你这是做什么呢?姑娘最不耐烦别人动不动就磕头了,你以后好好服侍姑娘,也就对得起姑娘的心了。” 藏绿不住地点头。 黛玉欣赏了一会子画,蓝灵便道:“姑娘,咱们去瞧瞧那食盒里装的是什么吧?看这么久了,仔细累眼睛。” 黛玉把画卷亲自卷起来,放到一旁的多宝格上,嗔道:“我又不是那瓷娃娃,哪里就那么娇贵了?” 蓝灵陪笑道:“姑娘这不是才好吗?等姑娘好了,那怕是要看上三天三夜,奴婢也陪着姑娘。” 黛玉拿帕子打了她一下,笑道:“贫嘴,谁能看那么长时间呢?” 蓝灵扶着黛玉在炕上坐了,在黛玉身旁放了个秋香色玫瑰引枕。藏绿忙小心揭开食盒,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砂锅,砂锅周围还塞着棉花。 蓝灵见藏绿直接伸手去端锅子,忙道:“仔细烫手。”藏绿小心地摸了摸砂锅的双耳,不由道:“还好蓝灵姐姐提醒。”去外间找了两块布头子,才把砂锅端了出来。 蓝灵揭开了盖子,锅内白雾升腾。藏绿喊道:“姑娘,这里还有一张纸呢。” 黛玉接来看过后,笑了笑,仔细叠起来,放到荷包里。蓝灵因问道:“姑娘,这锅子还热乎着呢,不如就放炉子上煨着,中午好吃?” 黛玉摇了摇头,怪道:“真是没思量,油腻腻的,谁耐烦吃?” 蓝灵不解道:“姑娘,我瞧着汤色清亮,一点油星子都没有啊?” 黛玉语塞,没好气道:“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去瞧雪雁她们做衣服。” 蓝灵知道黛玉这是“理屈词穷”,摇了摇头,自把砂锅放在炉子上。 刚放好锅子,黛玉却又进来了,道:“去把我的针线筐子拿来放炕上。”自己去了书案旁,亲自磨了墨,在浅青色的薛涛笺上写下了几行字。叠好后,装在了信封里。 见蓝灵已经拿来了针线筐,黛玉过去,在里面翻出了一个灰蓝色的荷包,上面绣了一匹白色的小马,俨然是香坠儿的样子。黛玉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找了一个小盒子,把信和荷包都装好,递给蓝灵道:“送到那府上去吧。” 蓝灵也不多说,另拣了几样点心果子包好,去二门吩咐小厮送到了楚家。 晚间林如海下衙回家,先去看了看黛玉,笑道:“玉儿这两日倒是好多了,今日用饭可香甜?” 雪雁给父女二人各上了一杯普洱茶,又在黛玉面前放了一碟子山楂,道:“今儿太医来了,姑娘不必再喝枯汁子了。韩嬷嬷做了一碟子梅花糕,姑娘吃了三四个。中午姑娘又用了两碗野鸡熬的汤,胃口好得很。这不,韩嬷嬷特意嘱咐了,要姑娘吃几个山楂,也晚点睡。” 黛玉已是捂着脸,嚷嚷道:“快别说了。” 林如海笑道:“这是怎么了?这有什么么不能说的?” 黛玉哼哼唧唧道:“怪丢人的!” 林如海不由失笑,黛玉是觉得自己贪吃过了,安慰道:“玉儿你这些日子一直用的不多,又大都是清淡之物。今儿乍吃这些荤食,韩嬷嬷是怕你肠胃猛然间克化不动,这才让你吃几个山楂的。真要是吃得多了,怕不是几个山楂,而是早请大夫来了。” 黛玉这才拿下帕子,林如海对雪雁道:“我和姑娘有话说,你们都出去吧。” 雪雁带着小丫头出去了,自己亲自守在屋外。小丫头见了,忙抱了一个小手炉出来,笑道:“外面冷,雪雁姐姐拿着吧,也暖和些。” 见丫头们都出去了,林如海又喝了一口茶,斟酌片刻,才道:“玉儿,爹爹今日有些事情想问你。” 黛玉道:“爹爹有什么事情尽管问吧,女儿知无不言。” 林如海把枯桃的话讲了一遍,道:“当日京中大小大夫皆是束手无策,谁知楚静之亲自去百里外的七桐县请了枯桃大师来,大师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你就醒了。我也问过雪雁了,当日贾家的四姑娘跟你说了几句话后,你才举止大变的。不知玉儿能否告诉爹爹,四姑娘到底和你说了什么吗?” 黛玉沉默了许久都没有说话。人人都说她只是被魇着了,才会多日不醒。但是她却明白,那不是梦,那应该也是她的人生,只不过是一种,全因父亲早逝,自己没有进学罢了。 因为那个所谓的梦是如此的真实,那种寄人篱下的孤苦和绝望也是如此的清楚。黛玉没办法只把它当做是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