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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曦臣接过手帕致谢,心中懊恼,反复默念蓝氏家训。蓝启仁从小教导应当雅正端方,不可人前失了风度。  似乎与眼前人曾有一面之缘,又想不起来何时何地。  “泽芜君忘了,一年前的云梦街上,我们见过。”  蓝曦臣仔细想了想,的确有这段事。  姑苏双璧曾受邀去云梦做客,到城内后,他们在街边客栈下了马车。  只见一个身影凌空闪过,落到前面的楼梯上,一级级滚了下来。楼梯上站着老板模样的人,叉腰大骂道:“娼妓之子也配谈什么条件?还不快滚!”  骂完“啪”地一声关了门。一个少年趴在地上,好半天才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面无表情地走了。  蓝曦臣心中黯然,拦住少年,问了半天少年才道出原委。  原来这少年母亲病逝,急需钱埋葬。他在这家客栈连做几天工,说好的工钱被克扣了不少。少年情急与老板争了几句,被他分文不与,一脚踢出了客栈。  蓝曦臣把钱袋给了他,又安慰良久。这少年沉默不语,鞠了一躬就离开了。     回忆起这段,他抬眼看着眼前人。他似乎长高了些,眉眼弯弯,多了些许温柔,令人莫名心安。  男子告诉他,自己叫孟瑶,现在是清河聂氏的门生,因外出处理事情,不方便穿家纹袍。问起他的境况,蓝曦臣和盘托出,告知了原委。  孟瑶略一沉吟,唤来不远处的几个低阶修士,让他们帮忙把东西搬到歇脚的客栈中。几个修士不敢不做,却又低声骂骂咧咧。孟瑶面色不变,仍然笑如春风。  他和蓝曦臣到了客栈,点了最好的酒菜招待他,看他愁眉不展,一直好言宽慰。    蓝曦臣因连日奔波,日晒雨淋,感染了风寒。当晚又发了高热,烧得昏昏沉沉。孟瑶帮他敷了额头,想到几个空有脾气的下属,无奈自己出门抓药。  在路过一间房间的时候,里面醉醺醺的谈话声引得他驻足倾听。    “到了那警醒些,悄悄送了信就走,别让大公子发现。”  “为什么?”  “你是不是蠢。温宗主这次打着教化世家子弟的名头,目的就是为了让小公子露个面出出风头,顺便帮他引荐几位温氏前辈。”  “怪不得,大公子这一年到头就没在岐山呆几天,被派出去四处清理门户。”  “这二夫人也是厉害,恶人都让温旭做尽了,自己儿子躺着吃现成。”  “那是,再好的儿子也抵不过枕头风啊哈哈哈……”  几个修士你一言我一语嘲得不亦乐乎。    金光瑶在门外静听,再加上平日的见闻,事情猜了个□□分。  温旭的母亲并不受宠,前不久刚过世。转眼温若寒就将主母之位给了温晁的母亲。算起来,这如夫人还是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婢女,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又看着小姐温柔善良,萌生了非分之想。时常借机打着夫人的旗号接近温若寒,有几次甚至千里迢迢去军营照顾他。这一来二去两人就聊到了床上。有了孩子后,她更是肆无忌惮,时常对主母语出讥讽,在温若寒面前挑拨离间。  温旭母亲软弱老实,又气不过,积郁成疾离世了。她扶正后天天在温若寒面前撒娇撒痴,让他把早先定下的世子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温若寒不是傻子,却架不住她哭闹,也想让小儿子历练历练,所以开了这场游猎。    趁着几人醉酒,他轻手轻脚走进房间,从为首修士身上摸出信件和令牌,又若无其事地出了客栈。  抓药让伙计帮忙煎好,他将蓝曦臣扶起,小心地往他嘴里灌着药。蓝曦臣微微睁眼,咳嗽几声,有气无力地致谢。  蓝曦臣脸色绯红,双眼晶亮,甚是好看。金光瑶与他对视良久,脸有些发烧,尴尬地移开目光。伸手摸到腰间的信件,顺手递给了他。  信上写着: “速遣十名以上蓝氏家族子弟赴往岐山,接受温氏教化,违者玄门百家共诛之。”  “忘机……”他猛然坐起,被金光瑶扶住,连连摇头。“温旭还在云深不知处,你去是自投罗网。”  “那怎么办?”蓝曦臣六神无主。  “如果泽芜君信得过我,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孟瑶道。  “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蓝曦臣定定地看着他。“你之前的事,了了吧?”  孟瑶知道他在说自己母亲的事,面色黯然,低声承应致谢。  蓝曦臣苦笑道:“没有你,我……”  他说不下去了,擦了擦眼角,转身躺下。  孟瑶叫来几个修士,报出泽芜君的名字后,几个修士不敢怠慢,纷纷尽心照看,轮流抓药,蓝曦臣恢复得很快。    三天后,云深不知处来了温家信使,指明要见温旭。  温旭这些天拍着桌子大骂蓝家清汤寡水的伙食,埋怨父亲为什么要把自己派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受罪,借着兴致顺带烧了后山丛林和若干楼阁。今天冲进厨房砸个稀烂还不解气,把烧火的厨子吊在房梁上边骂边抽。  抽到一半,家仆禀报有信使,他扔下鞭子。一个身着炎阳烈焰家纹袍的修士走进来,脸色蒙着厚厚的纱布,跪下将信交给他。  温旭拆信看罢,不置可否。修士低着头,说:“宗主特意吩咐,要把云深不知处全部焚毁才能回来。还说眼下的岐山教化会时间太紧,就不必回来参加了。”这声音格外沙哑,像是在刮擦陈年铁锈。  这一听就是托辞。以前这样的教化会,他都坐在席中央接受叔伯前辈的指点,如今竟然连参加的资格也没有了。  温旭大怒:“凭什么?就为了那个贱人养的傻儿子?!”    他看着眼前的蒙面修士,心中生了些许疑惑。向他要了令牌检查,又要求他把脸上的纱布摘下来。  “这……怕吓到公子。”修士道。  “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温旭手已经碰到了纱布。    修士起身,将纱布层层拆下来,眼睛肿成了一条缝,脸上大片皮肤溃烂,其余部分红肿紫青,惨不忍睹。  “算了算了,你还是蒙上吧。”温旭忍着恶心转过身去。  “你脸怎么回事?”  “小人在一家客栈宿歇,夜里突遇大火,睡得太死。侥幸被人救出,脸就成了这样。”铁锈擦刮的声音低声说着。  “怎么会起火?”温旭疑惑地看着他。  “小人,小人不敢说。”  “不说就滚!”温旭一拍桌子,喝道。    “其……其实在出行之前,夫人特意叮嘱小人悄悄来蓝家送信,不要让公子知道。小人多了句嘴问了下,夫人变了脸色没说什么。小人怀疑,可能有些关系……”那声音颤抖着说。  “果然又是这个杀千刀的贱人!”温旭咬牙吐出一连串流利的岐山方言,骂完后看他还跪在原地,大喝一声:“知道了。滚吧!”    当天他就带着众多温家修士,选了十来个蓝家子弟,特别钦点了断腿的蓝忘机,怒气冲冲回到了岐山。    几天后,在几个修士的护送下,蓝曦臣回到了云深不知处。一个脸蒙纱布的人走上前,鞠了一躬,告知他已经将仙府焚毁的情况托人告知聂氏宗主,不久就会派人来帮忙修缮,请他暂且放宽心。  这蒙面人莫名熟悉,蓝曦臣迟疑道:“你是?”  这人转过身,蓝曦臣心头一紧,试探道:“孟瑶?”  蒙面人艰难地点了点头。蓝曦臣伸手去揭他脸上的纱布,被他抓住手,犹豫了下又松开了。  纱布下是一张面目全非的脸,蓝曦臣双手颤抖抚摸着,几乎要发疯了,“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张脸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嘴唇翕动着:“没事。就去送了个信把温旭支开。怕被认出,让大夫开了点药泡了脸。”  他顿了顿,用沙哑刺耳的声音继续说:“我用火熏了嗓子,你别担心,调养几月应该会恢复……”  这话还没说完,他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他的脸靠在蓝曦臣的肩膀上,耳边是他低低的啜泣。  他轻轻拍着蓝曦臣的背,被他的手臂窟得死紧。他勉强笑着,说:“没关系,这都是些小事,可以恢复的……”  身为娼妓之子,他仿佛生下来就流着肮脏的血,除了母亲,还没有其他人这样抱过他。    蓝曦臣将他带回静室悉心照料,炼了仙药每天亲手帮他擦拭,又了许多润嗓的熬药叮嘱他定时服用。  聂氏派来的大批修士和蓝家修士一起将云深不知处小有损毁的建筑修缮一新,又着手布置重建的事。孟瑶顺手接了重建的任务。过去看过的民间册子派上了用场,他很快画出了图样,指挥修士重建了云深不知处。云深不知处的原样基本恢复,而且比过去更加气派恢宏,水榭园林,自成风格;曲径通幽,恍若仙境。  云深不知处修缮完毕,孟瑶的脸和声音也完全恢复。蓝曦臣才万千珍重地送走了他,嘱咐以后无论遇到任何困难都请第一时间来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