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宗平并不知道沈令玥今日来了李家,他来这里是想打听外祖家的安葬之地。
却不想李熠一见到他,就笑着问他:“刚才季琮来时,还说你公事繁忙,无法与她同来,而今可是忙完了?”
薛宗平听了哪能不尴尬?若早知道沈令玥今日会来,他就改天来了。若要让人知道,他与妻子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却要到别人家才能见她一面,岂不是要笑掉大牙?
他微红着脸,勉强解释道:“我不与她一同来就是为了避嫌。你也知道,崔大将军就因为与来俊奚走的近,被贬到乾陵守灵了。”
说着,薛宗平嘿嘿一声,继续说道:“若非事情紧急,我也不会与她前后脚、便衣来见姑父。”
李熠听了暗自点头,果然被叔父猜中了,他请薛宗平就坐,上茶后才问:“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薛宗平回道:“为的是我外祖谢家之事。你与我父亲是旧友,可知当年我那些外家族人葬在何处?如今我是谢家唯一的后人,理当前去扫墓祭拜。”
却不想李熠拍手笑道:“我果然没有猜错,你真是谢家妹妹的儿子!不错不错,你父亲虽被誉为神童,在情之一字上却迟钝的很呀。”
听李熠调侃自己的父亲,薛宗平不免想起幼时的幸福时光,父亲虽然识情晚,却在识情后一往情深,与父亲相比,他就差了许多。
等李熠说完,薛宗平起身告罪:“还请姑父见谅,因我母亲身份特殊,所以才没有早些向你表明身份。”
故人之子,而今又是自己的内侄女婿,李熠哪会怪罪?
他扶起薛宗平,与他说起谢家之事。当年谢家出事后,薛仁儒四处求人无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谢家满门被杀,最后还是公叔敖帮着买通监斩官,为谢家人殓尸,最后葬在了长安城东东陵山上。
外祖家果然被好生安葬了,薛宗平松了一口气,又问起谢家旧宅的位置,毕竟是母亲念念不忘的家,若有可能,他想有朝一日要带母亲回家看看。
等李熠详细说了谢宅位置,薛宗平拜谢后,从袖中取出一枚黑羊角,献给李熠:“李公过几日就要前往莱川州为官,莱川州刺史正好是刚归顺的羌蛮首领昝捶,我于他有恩,此乃他赠予我的信物,请你代转李公,在莱川州兴许能用到。”
莱川州,未化之地,民风彪悍,李熠也深知叔父为人,精明干练却又刚愎自用,他身居宰府多年,一朝被贬,一时间怕很难转过弯来,更不要说和县令、县丞等上司同僚共事了,若能得本州刺史照应,可以避免不少麻烦。想到此处,他痛快的收下了黑羊角。
送走薛宗平后,李熠回到中堂,因谢芦身份特殊,他只说薛宗平是来问薛家旧事的,说着他就将薛宗平乃薛仁儒之子的事情说了。因李熠自幼与薛仁儒交好,所以薛家的事李家人多少都知道一些,虽对这段奇缘啧啧称奇,却也不再追问。
宴会间隙,李熠与堂兄李墨一起扶着李慕道前去更衣,这时李熠才将黑牛角拿出来。
李慕道听完缘由,感慨道:“没想到,我李慕道都年近七十了,却在短短几日里,接连承了这年轻后辈两次情,想当年在北疆时,我还因他与薛怀璧起过争执呢。烈士暮年,壮志难酬呀,少安的这份情我怕是还不了了,来日他若有难,大郎,你们记得替我还报。”
一旁的李墨接过黑羊角,恭敬的应下。
慈禧堂百戏过半,怕沈令玥无聊,王沁领着她出来透气。
咿咿呀呀的伶人歌声远去,再被冷风一吹,身上烦热之气顿消,王沁一时兴起,双脚踩在积雪上,咯吱咯吱的漫步游戏,还感慨道:“好久没有出门了。”
沈令玥听得此言以为她还在禁足中,不敢接话,只将话题转到其他事上,还想着走前定要见一见姑父,替姑母求求情。
王沁玩够了,难得亲昵的拉起沈令玥的手:“这次虽然是我不对,但也源于你那郎子亲佞远贤,不然也不会一出事,我就疑心到他身上。俗话说的好,一世妻,十世子,你作为他的妻子,还是要规劝一二的,免的将来铸成大错。”
近来忍下诸多委屈的沈令玥,被嫡亲的姑母拉着教训,不但不觉得难堪,心里反倒觉得暖暖的,暖着暖着泪就流了出来,她抽泣道:“姑母,我也想规劝,可也要他听呀。”
王沁刚要说“他要不听你的话,让你姑父去教训他”,但又想到薛宗平刚救出了李熠叔父,终是没说出口,只轻轻拍着沈令玥的背安慰她,又道:“若你舅父在就好了。”
多亏旁边没人,不然让人瞧见这姑侄俩的模样,怕要以为她们刚才受了天大的委屈。
沈令玥还没止住泪,李熠的随从就奉命来请她去书房说话。
王沁也不顾的伤感了,看了看沈令玥的仪容,见她眼睛红红的,怕李熠责怪她将侄女惹哭了,拉着她跑回无邪院,重新净面上妆后才放她去书房。
果然,李熠没有发现异常,只将准备好的书信递给沈令玥:“谢家旧宅在万年县辖区,正好我家与万年县的郭明府是姻亲,这是我写的介绍封信,明日少安去长安时你让他带上,以备不时之需。”
沈令玥接过信,薄薄的一封信却异常沉重,她和阿瞒的关系竟已到了如此地步,他明日就要去长安了,她竟不知。
虽然伤心,沈令玥也不敢过多流露,只收好信,向姑父道谢,又跟个孩子似的求道:“姑父,李公之事已了,姑母也无大错,你别再拘着她了。今日我瞧着姑母都憋坏了,跟没见过雪一样,在雪地里疯玩了许久。”
李熠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季琮说的是她被禁足的事?只是他如何能禁得住?母亲知道后,怕她受委屈,第二日就亲自到无邪院邀她去姨母家做客,初时她还不愿意,只道要闭门思过,但她哪能经得住老太太磨,最后还是跟着去了,他那禁足令也就形同虚设了。
其实,就算没有母亲,他也舍不得真禁她的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