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 褚升睁开眼来发现自己正被绑在椅背上,手脚俱捆了,嘴里更是塞了一团棉布,喊叫不出声。他本来也不打算叫,扫视四周,一片暖黄的日光透进窗内,可见眼下已是次日了,他竟是在这椅子上困了一整夜。 昨夜种种袭上脑海,胸间阵阵钝痛袭来,他垂下眼来,便见胸口上包扎了一层层厚实的纱布,鲜血渗透出来,瞧着惊心。 蓦地屋门一声开了。 褚升缓缓阖上眼,双目却虚漏着一条缝儿,正见少女莲步姗姗地靠近了,身穿云罗褶儿,裙裾如花朵般拂开摇曳,底下一双绣鞋若隐若现,捉得人心浮动,想一把擒在手心里。 褚升动了动眼皮,越发不动声色。 “你既然醒了,就不必再装着。” 褚升缓缓睁开眼,直盯盯地看着她,双唇发白。 他被绑在椅子上,双手反剪于椅背后,双脚更是被捆得紧紧的,动弹不得,经历了一夜的沉睡,伤口留下的痛苦还在他脸上显着,丝毫没有血色,一张白纸似的。 但他脸上倒是不见一丝一毫的痛苦。 “被你看破了。”褚升微笑着说道。 妙瑜对他异常的冷静越发心惊,缓缓执起匕首,“你若不肯老实应我,或者多说一个假字,我就在你脸上划一刀。” “若是我不肯说?” “那好说,先在你脸上刻足了一个淫字,日后你出去也好让人识得你的真面目。” 褚升嗤道:“你心肠倒是好歹毒。” 妙瑜脸色冷了,“怎又比得上你偷入闺房,竟还做出那般无耻的举动。” 想来也是,锦衣卫什么时候正经过? 但凡是这种身份无不害人。 “什么举动?”褚升微笑了下,眸光浮动。 妙瑜按着匕首贴上他的脸庞,“再敢轻浮,我真不饶你。” 褚升直勾勾盯着她,倏地一笑,于是积聚一夜的苍白瞬间消散,眉眼气质肆意而潇洒,定定地说道:“你不敢。” 似被他一句激到,妙瑜黛眉微挑,“是么?” 褚升笃定她不敢,以为她嘴硬心底软极了,哪知妙瑜一捏匕首真要动手,目光瞬间一凛,火光电石间,褚升猛地往前一仰,连带着搬动椅子朝前仰去。 瞬息间妙瑜避之不及,二人接触刹那,褚升将她手里的匕首一口咬住又抽取而出,身躯连着凳子往后一倒,稳当落到原处。 妙瑜怔愣了一瞬,看到他嘴里叼住匕首,气恼道:“无耻!” 褚升挑眉而笑,仿佛在说你有本事来取,实在挑衅极了,等妙瑜真要这么做,他又立马偏开脸,右半边脸直戳上她的手指头。 男人冷白的脸庞碰上少女软软的手指头,刹那间活色生香。 妙瑜美眸睁大,恨不得跺脚,“无耻!”俏脸生晕实在恼极。 褚升笑吟吟弯了一双长眉,又趁妙瑜失措的空档,低头咬着匕首一划,就将胸前束缚的捆绳破开,瞬间手脚如释重负,趁妙瑜躲避不及立刻一勾将人揽进怀里。 “放开!” 褚升缓缓抚她的下巴,眼眸狭长幽深,明显不怀好意,“现在还敢不敢了?” 妙瑜拧眉,“放手!”懒得与他废话。 “要是放了你,我岂不是自找苦吃?”褚升笑吟吟抚她粉脸,捧她的香腮。四目相对,他眉眼弯弯,欢喜从额角眉梢出,“从我怀里逃出去,你别想了,不如省出这点时间和我聊聊天,说说话。” 妙瑜恼极又无奈,“你就不怕我喊叫招来人,真让你走投无路?” 褚升道:“只要你还在我手中,他们便有所顾忌,我就自有退路。况且我也知道你不敢,若是你真有这心思,昨晚上早就叫人带走我了,何至于到现在还把我拘在这里?” 他心思细腻,全将她的打算猜得干干净净,妙瑜没了话说,在他怀里扭头而对,不愿再见他可恨的嘴脸。 “好了,我也不与你说笑了,”褚升捏住她的下巴含笑凑近,抵着她的额头定定将人看住。妙瑜被迫与他相视,仿佛他低垂下来的眸中有温柔的碎光,不由微怔,“我知道你心底还是怜惜我,若不然我受了如此重的伤,你大可将我抛尸荒野,却还是心软替我包扎了……” 妙瑜冷冷打断:“够了,徐怀英!” 知道她聪明早认出了自己,褚升随即挑眉笑了,“你这是又怎么了?”妙瑜这番厌恶作态在他眼里,不过是情人间的小打小闹,他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妙瑜道:“你说这些亲昵的话与我做什么?想来这几日我昏昏沉沉,起先以为是香炉作怪,现在才知道你是捣的鬼。不过这些都过去了,不管你是北镇抚司的人,还是另有什么身份才潜进我家来,现在就请你高抬贵手,往后别再来扰人了。” 北镇抚司?他可没告诉,她从哪知道? 种种念头在他心间掠过,刹那间胸口冷热交织,绵绵情意转生出一种冷酷的杀意,褚升倏地捏住她的脖子。 妙瑜从喉咙里叫了一声,一灯如豆,她泪眼婆娑,仿佛随时纷纷的将落下来。 褚升看在眼里心思一动,脸上依旧阴冷,“你从哪打听来我的身份?” 他手心里淌着血,却一点也不怕疼似的,妙瑜嗓音艰涩道:“那日在破庙,我看见了顾大人。” 褚升了然,疑心的性子占据上风,不容他有丝毫马虎,仔细盯着她,似乎在辨别她是否说了假话,最终沉沉说道,“你很聪明。” 男人神情似怒似冷,喜怒不定,脾气实在古怪到极点,妙瑜挣扎了一把,云鬓散乱,星眸流波,褚升不知为何神思怔愣,手上一松于是让她逃了出来。 妙瑜转身欲逃,褚升两三步追上,从身后将她狠狠擒住,勾住一把纤纤腰肢,抵在她耳边笑道:“你逃什么逃,现在还不是离不了我的手掌心?” 这里明明是她的闺房,她的家,不但叫他鸠占鹊巢,如今还反客为主,又被他肆意捏在手心问话。 早知如此,昨晚上就不该心软救了他。 心里这样想着,总归还是怕惹来外头的人,贸贸然闯进来只会坏了名声,妙瑜不免低声喝道:“你松不松手,当真不怕事情闹大了,惹得你吃官司?” “我不怕。” 妙瑜通红了脸皮,恼道:“无耻!” “翻来覆去,你就只会这一句?”褚升将她翻了个身,二人面对面抵着,他伸手摸索她下巴,黑眼珠子在她脸庞上流连,“脸皮子还红了,这般害羞,当初就不该出来招人,请神容易送神难,现在更别想摆脱了我。” 话虽这么说,但瞧见美人儿眸带泪意,滟滟透水,楚楚可怜,他掌心划着一道血口子,鲜血还汩汩流出来,因着二人缠绵不休的触摸纠缠,她下巴沾了不少,这样更显得可怜了。 褚升垂眸瞧着她,缓缓松开手,“今日我先放过你。”说罢扬长而去。 待妙瑜回过神早已人去楼空,不知所踪,竟是让他夺走父亲送的匕首,一时恼极怒极。 这厢褚升翻出董家的墙院,又往自家府门走去,行人经过他身旁,纷纷驻足侧目,瞧他长得人模人样,身上却是十分狼狈,最后这些疑心的目光全被褚升冷冷扫回去。 但他也知道不能在这样子招摇过市,撕了一截袖管包在掌心,鲜血才没继续淌下去,只是右肩上的血迹早已映出来,想遮也遮不住。 眼下瞧见小红她哥哥拽着她往窑\子洞走,小红哭喊着不愿进,又被她哥当街暴打了一顿,唯独不打脸,小红疼得在地上打滚,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她哥暴脾气,怒吼一声,“都滚开!俺解决自家矛盾,有你们啥事?” 褚升认清了小红,从人群外头走进去,一把拽住她哥快要砸下的拳头。 小红猛地扑到褚升脚边,抱着他的腿不肯放,“哥哥,哥哥救我一回,我求你了……” 一见褚升穿戴不俗,又看小红跟他认识,她哥转眼就笑了,“嘿,倒来了个管闲事的,看你身上穿的戴的,手里有点钱吧?你要是给俺五百两,俺就把自家妹子送你了,以后随你想怎么折腾。” 褚升缓缓松开手,口中冷冷道:“五百两,你怕不是在抢劫吧?” “这话怎么说的,好歹活生生一个人,长得又不赖,给你当牛做马一辈子,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你,五百两卖了还觉得亏呢,”又不耐烦道,“得了得了,你不高兴啊,我直接卖窑子还更省事。” 说着要拉小红进去。 小红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挣脱开,朝着大红柱子扑过去,砰的一下就撞上了,鲜血四溅。 “妹子啊你咋这样想不开?”她哥又抓住褚升不妨,朝周围大喊,“大伙儿可都看清楚了,是这个人害死俺妹子,你不偿命就甭想俺放过你。” 褚升头一回见到这么厚脸皮的人,奈何眼下他身上有伤,精力有限,脸色铁青道:“放手。” 她哥咬牙切齿地朝他脸上啐了一口。 “休想!” 褚升别开脸躲去,脸颊上还是蹭到了一些,狠狠将他推开,谁知这歹人竟是抱着他不肯放了,还说要抓他去官府,最后二人纠缠在一起,越来越多人来围观,这时褚升本可以摆出自己的身份,但顾忌朝廷脸面,硬是咬着牙不说,最后还是穆伶出现,摆出身份吓跑了小红她哥,这才解了围。 穆伶这人身份不简单。 今年开春静王举荐了他,不久他便迁为礼部尚书。 大魏立国以来,三十岁不到就当上了尚书,属他第一人,可谓前途可谓光明,意气风发。 眼下他正含笑拦着褚升,“相遇即为缘,褚大人不妨吃我一盏茶去。” 褚升道:“你看我现在这样,不太合适进这些馆子,改日再约罢。”说罢抬脚要走。 穆伶捏着扇子往外一点就将他拦住,“褚大人既然叫我一声穆大人,就是看得我,这一盏茶总该要请的,况且除了这事之外,我还有些趣闻要与褚大人说说谈谈。” 褚升道:“当街就是了,何须还到馆子里去,既浪费钱财又消磨时间。” “既然说是趣闻了,那就不能让旁人听去了,我知道附近有一处茶馆清幽雅静,正适合闲聊。”又见褚升有推辞之意,穆伶朝他这边低声一笑,“难道大人就不好奇是谁向徐宝庆递了那些贿赂材料?想一口气扳倒胡党?还是步步为营,先令皇上对胡党忍无可忍,往后慢慢布局?其中到底有何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话说时,褚升眼中迸射出冷冽的精光,等穆伶扫眼看来时,他倏地一笑颇是懒散,“这事都已经结了,穆大人这会儿再谈及,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