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样一说,谢昉都觉得自己实在愧疚,挤出了一个笑脸,才道:“好。”
......
很久以后,谈及那日,尔玉重重地捶了谢昉胸口一拳,怒道:“你瞒着我这么多事,当时还好意思说‘好’?”
谢昉颇为无奈地看着怀中的小人儿,揉了揉她圆圆的脑瓜,道:“娘子恕罪啊,那时候不敢说,是怕你一下子接受不了这样多的事,而今想来,娘子是一等一的豁达飒爽,是在下小人之心了。”
......
目送尔玉进府,谢昉的眼神蓦地冷了下来。
再回到那客栈的时候,床上躺着的女人已经醒了,似乎是药物的作用,她的神智也清明了许多。
如同谢昉方才那般打量她一样,那女人也神情复杂地打量着谢昉,末了,才低声道:“原来是蓬莱的仙君。”
“仙君”自然是世人对蓬莱人的敬称,只是谢昉不明,为何那女子一眼便认出自己的身份?
好像是明了谢昉的疑惑,那女人继续道:“方才仙君能如此清晰地看清我的气元,必定是师从蓬莱。”
“原来你早就醒了。”谢昉的语气很生硬。不同于在那些“狐朋狗友”面前的温润风趣,谢昉此刻浑身上下都透着冷冰冰的气息。
还记得许多年前岛上上来了一个造诣颇高的女琴师,和自家的祖师爷缠斗了许久,竟也不落下风。听着师父在一旁嗑瓜子聊八卦,貌似是那女琴师同祖师爷年轻时还有一段往事。最后她还是败了,把自己的一把琴留在了岛上,便离开了。那时候听着师父在一旁悠悠感叹,这位女琴师曾建了一个以琴为剑的门派,方一出手,便在江湖上声名鹊起。她的能耐属实不一般,独创了一门藏气元的术法,因着与祖师爷那段纠缠,便特地留了一线,若是刻意隐藏,便只有蓬莱弟子才看得出那气元的存在。
“你继续说。”谢昉懒懒地靠在窗边,似乎是在漫无目的地张望着。突然他好像觉得这个动作莫名熟悉,笑意不自觉地漾在嘴角。
那女子继续说道:“五年前,老掌门过世,她的三徒弟,也就是我的师尊,成为新一代掌门。后来师尊与青城派结盟,又与朝廷来往密切,便经常派我来互换消息。”
“与朝廷互换消息?你说的这个朝廷,怕是不简单吧。”谢昉玩味地笑着,目光却好似一眼能洞察人心。
女子松了口气似的,苦笑:“还是瞒不过仙君,不过蓬莱素不掺和朝事,与仙君细说也无妨。”
谢昉眯着眼听着,目光逐渐地冷了下去。
那女子名叫施露,如她自己所言,的的确确是个传消息的,这些年来忠心办事,也颇得青城派和她自家师尊赏识。然而青城派结交的并非是真正的“朝廷”,而是郑王。郑王的祸心难包,如今在自己的封地蠢蠢欲动,完全不顾他在京都的妻女的安危。郑王在京都的势力倒也不少,不过大都藏在暗处,由狗腿子秦国公代为管理,而施露到京都要见的对象正是秦国公。
一提起秦国公,谢昉的眼前便出现一个油腻腻的老头,正呲着一口黄牙冲着自己笑。
谢昉一个激灵。
那秦国公是京都出了名的好色,才华平平,蒙着祖上的荫蔽才有了如今的地位。这人越老越爱年轻的姑娘,五十岁那年娶了三个十五岁的姨娘,如今快六十了,一出门轿子里仍腻歪着两三个豆蔻年华的美人。他的子女也是京都一众贵族里最多的。
秦国公一早便对相貌颇为端正的施露动了心思,只是碍着她是江湖人,身上又系着不少利害关系,便一直隐忍。年岁渐长,那些花样也都玩够了,四仰八叉地躺在大床上的秦国公想,若是来个侠女试试,自己的雄风会否重振?
于是他处心积虑卖了青城派一个好,隐晦地表明自己想要施露。没想到那头答应得倒是爽快,没过几天,施露的师尊亲自给她下了药,废了功力,扔到了秦国公的床上。那老色鬼大喜,又给了师尊不少好处。
或许新鲜事物更能激发人们的探索欲。
纵是废了功夫,秦国公也见过施露那雷厉风行的样子,不敢对她掉以轻心,还是日日夜夜将她绑着,变着法地在她身上泄欲。
秦国公夫人是惯知自己丈夫的秉性的,本以为他也就是一天两天的新鲜,谁知道秦国公在施露身上有了不一样的体验之后,几乎日日把自己关在施露的屋子里,这让秦国公夫人很是不爽快,不过那也没法子。
后来秦国公自己也腻了,渐渐地不再去找施露了,国公夫人心里有气,便两日才给施露吃一顿饭。知她是习武的身子,这样折腾也折腾不死,便开始变本加厉地祸害她。没过几个月,施露那出现反常,随便寻了个婆子来看,见这症状不对劲,找了大夫才确认她已有身孕。国公夫人更气了,见国公对此女不再上心,便强行给她灌了打胎药,扔到了勾栏院里去。这些年国公夫人没少在姬妾身上受气,好不容易碰见了个好拿捏的,国公夫人更是没完没了,送到勾栏院还不够,偏叫那老鸨安排她接满了一百个客人以后,将她剥光了衣服扔到街上打一顿,打死了再裹了席子烧了。
一切如国公夫人的计划进行,只是眼瞧着到最后一步,便被尔玉谢昉撞见救了下来。
施露的脸还是惨白的,肿块还没消下去。她看着自己抬起来的、颤抖的手,道:“我这双手,操琴挑战过多少能人,也常因此得意。谁能想到,最后竟然毁在了自己师尊的手里,被最信任的人亲手送进地狱。”
“郑王打算什么时候动手?”没有理会施露的感叹,谢昉满不在乎地问道。
“这好像不是仙君该知道的事。”施露微笑着,她那变了形的脸上挂着笑容,便更显诡异。
“你沦落至此,还想着帮主子保守秘密?”谢昉颇为不屑地嗤声,引得施露神色更为尴尬。
“快了。”施露答得利索。
“你有何打算?”
施露顿了顿,好像是在反复思考着什么,屋子里静默了一会儿,才听得她叹了一声,道:“我不是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的人,谁打碎了我的牙,我就要他整张脸。”
谢昉盯着施露看了一会儿,突然噗嗤地笑了出来。
施露不解,问道:“仙师为何发笑?”
眼前人还是靠着窗子,抱着手臂,摇了摇头:“你是个有本事的,能忍常人不能忍。”
施露面色惨白,笑容落了下去,道:“不过是为了活命罢了,先前也习惯辟谷,不吃也死不了。装成这副样子,只是想等着他们以为我死了,找机会逃掉罢了。”
“方才为什么不说?”
“方才?是那小姑娘在的时候么?”施露颇为暧昧地看着谢昉,“仙师不是也不想这小姑娘知道太多么?不然从我躺到这里开始,你便可以直接说透我的身份。”
谢昉点点头,掏出了钱袋子,一整个扔到了施露面前:“休整好了便找个地方藏起来罢,最好在第二天天亮之前就走。”
施露接过钱袋子,不作声。
当谢昉打算离去,转身走到门口的时候,施露的声音又在身后幽幽响起。
“仙师和那位姑娘救我,他日若有需要,只在城西的裁缝铺前放一箭,一个时辰之内,我必赶到。”
......
谢昉想着,要如何告诉尔玉那女子已经走了呢?
情郎相救?
不行,不妥当。
眼前突然浮现出那个小丫头背对着自己,颇为失望地说:“只求你有话说出来,遮遮掩掩好像我看不懂似的。”
啧,小姑娘长大了,心思条理也愈发清晰了。
谢昉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