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知所起,却让人想要倾尽全力,给对方一隅自由潇洒的天地,让她能在其中徜徉,不受任何约束。
要问他到底累不累?是累的,是倦的。
从崇州到益州,偶尔得了闲暇,谢昉经常会独坐在窗边出神。
看着夕阳渐渐垂下,最后的余晖彻底消散在天空中。
看到圣上的那一刻,他心底的那种孤独感更甚。他小的时候,偷偷看师兄远游人间回来,带的话本。话本上说,人与人的亲缘,是由血缘牵连起来的。血浓于水,便是这样一个道理。在他的心底,一份隐秘的思念就这样悄悄地生长着——他在世上的血亲,是什么样的呢?
后来他真的见到了那位血亲,可那人张口闭口都是权谋地位,那人身上的杀孽甚,更孑然一身。
谢昉慢慢地想明白了,所谓血缘,又有何用呢?终究没有一起经历过几场风雨,几场日升日落,就算身体中流着相似的血,其实相见也不过陌生人罢了。那份血缘,倒成为了互相猜忌的根源。
和周尔玉执手同游之时,谢昉的心里感到温暖而满足。
她像一只小兔子,也许有些娇俏的跋扈,但到底是在福乐窝里长大的,她的父母都很爱她,她对于人间的认知,入目皆是仁善。
他不愿这些肮脏的情绪去玷污这块美玉,他便把所有的故事都藏在自己的心里,他不说,她便不问。
世间的夫妻各有各的相处方式,其实说到底,这两个人要走一辈子,他们是要互相扶持的,而并非一方将另一方扛在肩上,只为了不让她的脚沾上尘土。
可是谢昉始终没能意识到这一点。
灯暗了,他的双眼也有些刺痛,便推了桌子上的信纸到一旁,欲小憩,这才一趴下,脑海中莫名地想起了那本《神剑真经》。
眼下尔玉睡下了,她一直流眼泪,谢昉心疼得很,又没法子哄她舒心些,如今她终于休息了,谢昉便想着再弄些小玩意给她。
寻了把小刻刀,又在柴房附近找了几块木头,谢昉思索半天,突然灵机一动,木头在他的手里被划、切、钻,终于越来越小,变成了一只小老虎的模样。
......
张子敬在数日以后便离开了崇州,大军继续往北赶,与郑王的人马进行拉锯战。
临别前,张子敬望着两位旧日的友人,看着他们颇为憔悴的面容,心里更是感慨万分。
“尔玉,”张子敬拍了拍她的肩膀,此刻的他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成熟气质,不知是从何时起这样的,或是说,他一直都是如此,“保重。”
尔玉没作声,她如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嗓子肿得吞咽饭菜都会疼。谢昉握着她的手捏了一下,意在安慰,他又转头看向张子敬,道:“这一别不知何日再见了,你也要珍重。”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张子敬朝着谢昉拱手,行了个大礼,谢昉连忙将他扶起,只听张子敬道:“若有差遣,万死不辞。”
众人都目瞪口呆,唯有谢昉心里跟明镜似的。
看来李隽之,是答应合作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昔年的朋友,要走到如今这一步,要用这种方式来互相试探。不过好在李隽之没有如他所作的最坏打算那样,站在自己的对立面,这是这段日子里,谢昉听到的最轻松的消息了。谢昉道:“保重。”
“保重。”
......
夜深了。
尔玉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里,周尔贤端坐在一把圈椅上,穿着青色的嫁衣,头顶着金丝珍珠凤冠,正在妆镜前描画自己的眉眼。
她冲着尔玉招了招手,道:“小玉儿,快来,看看大姐的眉毛画得怎么样?是不是有些不太对称?”
已经好久没听见大姐这样唤自己了,尔玉跑了过去,一把扑在她的膝上,心里止不住的、说不清的情感,如同洪水决堤,骤然宣泄:“大姐....”
“乖,”感觉大姐正在揉自己的头发,尔玉听道,“大姐要出嫁了,以后在家你要乖乖的,听到没有?别惹娘生气,也别总让明启给你背黑锅,你也要长大了。”
“大姐,我舍不得你。”
尔玉是打心眼里舍不得她。
有长姐陪伴,是她多年的习惯,从小更是与大姐有无数的私房话说,如今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尔玉伏在她的膝上,久久不肯离去。
“人生总要有一场分别的,尔玉,你要快快长大,学会独自去面对风雨。我要走了,以后便陪不了你了,尔玉,大姐放心不下你....”
“姐....”尔玉抹了抹自己脸上的眼泪,此刻她的眼神清明得很,她握住尔贤的手,道,“姐,你告诉我,你爱小张将军吗?”
你爱小张将军吗?
尔贤顿了顿,温柔地笑了,她什么都没说,可尔玉眼前的场景却愈发模糊、破碎,到最后,尔玉在尖叫声中睁开双眼。
入目的是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