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用晚饭的时候,因着何氏要办何康辉的接风宴,云彦芷便早早的命下人到京中的饭店去定了几个大菜。 从厨房回来的时候已经不算早了,云彦芷便匆匆换了一身能见客的衣服,雨晴又帮她将鬓发理了理,方才去了何氏那边。 到了何氏的寿山堂,正堂上摆着一张极大的八仙桌,桌上摆着各式的名贵布料,并着几个首饰盒子。 云彦芷只粗粗瞟了一眼那桌上的布料,便看出了那些布料皆是当下最时兴的贵重料子,一匹少说都要值上百两银子的。 云彦菁和云彦茉正站在桌子边上挑拣着,见她进门,云彦茉便柔柔一笑:“二姐姐,这是表哥从江南带来送给咱们的,每人两匹,姐姐快来看看。” 自打重生以来,云彦芷对这些外物都不怎么上心了,平日穿衣打扮,所求也不过一个得体,故而只随便挑了两匹,便坐在一旁,等待宴席开始了。 何康辉坐在何氏的左手边,见她那么快便挑好了,不由得一挑眉,笑道:“二表妹倒是挑的极快……可是这些布料没有喜欢的?” 他可是听说过,云家这位二姑娘的外家乃是天津徐家,整个北直隶都是首屈一指的巨贾之家。 这些布料是他父亲从江南织造局中弄出来的贡缎,供给皇家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但徐家行商多年,生意都做到海外去了,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只怕这种缎子还真入不了云彦芷的眼。 何氏闻言,便不满的看向云彦芷。 云彦芷却只是笑了笑:“多谢表哥的好意,我一向是不在意打扮的,这些缎子都极好,我唯恐挑花了眼,便随便选了两匹。” 何康辉打量了一番云彦芷,她虽然容色气韵皆是出众,但衣饰却一看便不是静心挑选的。 虽然这女孩子容色惊人,什么衣服都能穿的起来,但精心雕刻过的美玉和未经雕琢的玉石,又怎么能一样呢? 他头一次见到云彦芷这般不爱装扮自己的女子,想到何氏之前和他说的话,不由得对这女孩子生出了几分轻视。 何康辉生在江南,那边的女孩子在衣着打扮上都是费尽了纤巧的,唯恐自己输了旁人。他在江南,算是当地贵族少年中的执牛耳者,每次有他出现的宴席,那些女孩子们无一不是将自己打扮的如天仙一般,去吸引他的目光。 故而,他的审美也被养刁了,况且云彦芷不爱说话,举止中总透着一股妇人般的沉重和深思熟虑,没有一点少女该有的灵秀,容色虽好,但他又不是没见过比她更好的。 一个女子,连容色都不能悦人,有再大的能耐又有什么用? 云彦芷见何康辉扭过了头不再搭理她,心中也松了口气,便静静的坐在一旁,也不插话,一边听着何康辉和何氏寒暄,一边喝着茶。 待她喝了两盏茶后,云彦茉和云彦菁方才将布匹挑好了。云彦菁一向喜欢华贵的料子,她眉目明艳,穿亮色也不显得俗气,只觉得雍容华美,贵气逼人。 云彦芷看云彦菁的大丫头菱歌手上抱着两匹布料,一匹是葱绿杏林春燕纹缂丝八宝锦,另一匹则是烟霞紫连云纹的流彩羽缎。 两匹都是极富丽堂皇的纹样。 何氏笑着将那布料展开,在云彦菁的身上比了比,笑道:“这匹绿的,便扯一些出来做身琵琶襟的褙子,用上次得的那匹沉绿的缎子嵌个滚边,正好搭你那条杏黄的泥金裙子。” 见到何康辉在一旁笑吟吟的看着,云彦菁却是有些不好意思,对何氏道:“祖母,表哥还在看着呢。” 何氏却是笑着看了眼何康辉,道:“你这孩子,辉儿又不是外人。” 云彦芷听到那个“辉儿”,在心中默默感叹,这何康辉也真是太会讨好人了,不过一天的功夫,便把何氏收拾的服服帖帖的,还让她亲热的叫起了自己的小名。 要知道,就连从小长在她膝下的云彦茉,何氏还是一直唤她茉姐儿的。 何康辉便笑道:“阿菁不用管我,我虽然对这些不算懂,但年少时,时常随着父亲到织造局,时常看这些东西。如今年纪大了,倒是不常去了,心中倒还有些挂念。” 听他这般说,何氏不由得一笑,云彦茉站在一旁,也陪着何氏凑趣的笑了笑。 云彦菁看云彦茉站在一旁,面上有些局促,便走到给她抱布匹的木槿身边,看了看那两匹布料,道:“三妹妹总是喜欢这么素净的东西。” 木槿怀中亦是抱着两匹缎子,一匹乃是鹅黄的洒金杭罗,另一匹则是藕荷色的流云纹云锦。 何氏今日心情极好,见到云彦茉如此守规矩的拿了这么两匹低调的布料,心中对她的厌恶倒是轻了几分,又有云彦菁在一旁给她说情,何氏便随便对云彦茉道:“这料子你用也算合适。” 于何氏而言,她纡尊降贵主动对云彦茉这么一个犯了事的庶女说话,是抬举云彦茉。但云彦茉一向是个多心的,那一句“你用也算合适”,在她听来,仿佛是在讥讽她不配用那些华丽的缎子,只配用这种素淡的一般。 其实云彦茉也知道,自己随了生母卢姨娘的长相,没有云彦菁生的明艳大气,容貌虽美,但却是小家碧玉的气质。 那些大红大紫的料子她也称不来,倒是这些素雅的轻红浅碧色,更能显得她楚楚动人,风姿绰约。 但何氏无心的一句话,却引得她心中有些不舒服。 她一双美目略带委屈,睇了一眼坐在一旁的何康辉,何康辉看着那美人楚楚可怜的眼神,目光中略带着一丝无奈和委屈,他不由得心中生出了一丝怜惜。 他生在江南,一向喜欢的便是云彦茉这般温婉的女孩子,对云彦菁这种明媚艳丽的北方胭脂是不大感兴趣的。这云家姐妹中,他倒是不喜欢容色最好的云彦芷,名声最大的云彦菁,偏偏喜欢云彦茉这种柔弱堪怜的女孩子。 况且,云彦茉也不是只有温婉的小家碧玉气质,她的容色中带着一丝勾人的柔媚的。 何康辉家中女孩子众多,想要凭借他这位大少爷过上好日子的更是不少,他早早的便知了人事,故而看女子,倒不是只看那一张脸。 他上下打了一番云彦茉,那少女生的小巧玲珑,不过刚刚十四岁,胸前便已经鼓鼓囊囊的,一把纤腰更是不足一握,身段倒是不似少女,如那些成□□人般,极是曼妙。 但她整个人的气质却如茉莉花的花茎一般,细嫩,诱人攀折。 如此两种截然不同的特性混合在一起,倒令她整个人生出种极易激起旁人保护欲的气质。就因着这股独特的气质,何康辉觉得,这位茉表妹,可勉强称得上是尤物了。 这般强烈的反差才是最让他注意到云彦茉的一点。 他想到他捡到的那一方帕子,那帕子与平常女儿家随身带的帕子不同,竟是没有熏香,只带了一丝甜腻的香气,若有似无的,似是女儿家身上的体香。 他想到那帕子是从云彦茉褙子的袖口中滑落出来的,许是她贴身携带的,故而沾染了她身上的体香。 云彦菁虽然好,但毕竟是从小被捧在手心的嫡女,性子太矜傲了些。 女孩子,还是柔弱些的好。 见到云彦茉求救的目光,他笑了笑,打起了圆场:“茉表妹容色娇柔,这种素净的布料倒是更称你些。” 云彦茉听到何康辉叫她“茉表妹”,少年的声音带着磁性的低沉,他叫她的名字,倒听得她心上一颤,不由得便微红了双颊,笑着低头道:“多谢表哥夸赞。” 何氏的注意力早就转移到自己的大孙女身上,一旁的云彦芷却是将这两人的眉来眼去看了个分明。 她笑着呷了一口茶,却是静默不语。 直到云昌衡从衙门里下了值,宴席方才开始了。因是给何氏的娘家侄孙接风,厨房里很是花了一番功夫,菜式做的极是精致。 饭罢,丫鬟们将盘子一一撤走,又有众人贴身的丫鬟们捧了清茶、痰盂进来,给众人做漱口之用。 何康辉从袖中抽出了一条绣着鸳鸯的月白丝帕子,不着痕迹的掸了掸。 自打这何康辉替自己解了围之后,云彦茉一双眼睛便时不时的去瞟一眼那坐在何氏右手边的少年。 见到他手中的那条帕子,她不由得面上有些发烧。 这帕子竟是被他,捡了去吗? 何康辉本是故意将那帕子拿出来的,见云彦茉略带轻红的双颊,他便轻轻一笑,仍是装作不知,仍是寻了话头和何氏说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