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上在老太太那里请安时,忐忑了一个晚上的崔瑾珊却表现如常,既没有心虚躲避,也没有过多嘘寒问暖。实在让崔瑾珠不得不佩服这小姑娘的心性。 而到了当日的舞课上,当余先生宣布由崔瑾珊代替崔瑾珠跳领舞时,崔瑾珊也是微笑着从容不迫点头应下,如果忽视她藏在袖下微微颤抖的双手的话,那确实是态度端方,优雅克谨。 崔瑾珠也是一脸歉意地看着她,却被对方回以一宽慰笑容,便释然地转回视线重新看向排舞的余先生。 但是崔瑾珊所要经受的冲击并未结束。课后,余先生单独把她留了下来,期间说了什么不可知,只是等仍在舞室里练习的崔瑾珠看到她时,已是她一脸灰败地从先生书房出来,都未顾得上与她打招呼,便匆匆离开了。 余先生随后没多久便也走了出来,继续看崔瑾珠练习完一整段舞蹈,满意地点点头,之后便与她私下里说了学院对崔瑾珊的处理。 “院长的意思是虽说她品性不好,但作为人师,我们的职责便是教导学生,如能引其向善,便是大善了。”余先生如是说道,“但是我也同样有职责保护好我的其他学生,我已是警告过她了,若以后再出类似问题,便将由书院出面与你们长辈沟通,让家长主动提出退学了。到时也不会累及你们姐妹名声。” 崔瑾珠闻言,感激地朝余先生行了一礼。余先生讲她扶起,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臂,便继续陪她练习了。 如此,伴舞一事便也尘埃落定,而崔瑾珠也同样坑了自己一把,不得不为小皇帝的公主伴舞了。 也算是善恶终有报,偶尔现世报吧。 而这边厢的沈俾文在终于解决了花菱的问题后,便兴高采烈找母亲说亲事去了。 可惜不管他如何撒泼打滚,沈母却并不松口。 “崔家六小姐虽说入了女学之后便不再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但并不代表别人便忘了她之前的事。”沈母沉着脸说道,“暗窥男子,这名声就算我能答应,你祖母祖父也不会同意的!” “娘,你根本不了解她,她不是那样的人!她就算是要看,那也是光明正大地看,绝不可能是暗窥!那次肯定是有人陷害她的!”沈俾文信誓旦旦道。 沈母看着儿子一副已是病入膏肓的痴迷模样,料想是那种狐媚手段过人的女子,更是不放心将这样的女子娶进门,便说道:“如果这种事都能被陷害,那她这般愚蠢,如何能嫁入沈家替你持家教子?你不怕教出的儿子女儿个个如她一般蠢?” 沈俾文闻言目瞪口呆,想想又不对,赶紧又说道:“娘,不是,不是的,她可聪明了,那次在街上就把我说得无言以对,如醍醐灌顶。她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孩子,做事又有毅力有恒心,还心地善良温柔贤淑。最重要的是,是,哎!反正我非她不娶,您看着办吧!您要是不答应,我就娶花娘进门给您生孙子!你不答应,我书也不去读了!”说完便转头跑出去了,看样子估计是要去缠他祖母了。 “哎哟这小祖宗,这要真是迷上个搅家精可如何是好啊!”沈母愁眉道。 她身边的陪嫁江嬷嬷却笑呵呵道:“太太何需如此担心,我看少爷必不是那种睁眼瞎。少爷既说了那崔六小姐是如此一万中无一的好姑娘,您不如就去打听打听。要是真的,您不就得了个好儿媳吗?打听这事也不费事,您便交给我了,不消几日便能有消息了。” 沈母想着也是这么回事,便点头答应了。 沈善从出自前朝世家,本是人丁兴旺的大家族,但是在朝代更替的战乱中,也都不能幸免地被牵连许多,最终也没剩下多少人。 而沈善从一共只有三子,他这一支不兴纳妾,即便有也很少生孩子,于是三子下面只有五个孙子,便一直为分房未分家。而沈俾文的父亲便是三房的老大,也是那一辈的老四。春晖书院的院长沈慕文却是与沈俾文同辈,是曾孙里的承重孙。 沈家大房一向专注于经营书院及著书,二房的二老爷沈奉书则现今入了阁,与梁峰首辅守望相助,算是朝中一大势力。三房三老爷却是个书痴,日日与书为伴,钻研书数。 沈俾文的祖母,便是三房老太太了。老太太快六十的人,满头银丝,却是红光满面,气色红润。 沈俾文缠在她身上一个劲撒娇,说崔瑾珠有多好,这也好那也好,样样好!说她今年十四了,要赶紧下手,不然被别人订走了,她老人家的曾孙就没了云云。 老太太被摇得头晕,无奈之下便松口道:“好好好,咱就去相看相看,啊?哎哟哟小祖宗,可别摇了,骨头都要被你摇散了。成不成还得你娘来决定,我这个老太太啊,只能帮你劝劝,啊?” 沈俾文闻言便停下了手,搂着老太太欢快地亲了两下,口中喊着“多谢祖母,祖母最好了!”便呼啦啦领着人又去找他娘去了。 老太太乐呵呵坐直了身子,接过老仆递上来的茶,满足地呷了一口,笑道:“看来我是快要抱上曾孙咯!” 老仆也笑意盈盈道:“老太太就对小少爷的眼光如此有信心?” 老太太哈哈笑道:“我是对我们这小祖宗的脾气有信心啊哈哈哈!能治得住他的姑娘,那能是善茬?我那儿媳妇怕的是什么我能不晓得吗?能娶个这样的媳妇进门她巴不得呢!” 老仆也跟着笑道:“老太太英明!” “你个老滑头,现在还来拍我马屁!”沈家三老太太说着又哈哈一笑。 说着便到了三月三的上巳节。 京郊阙水河边有一片非常宽广的平地,其中建了许多亭子供人休憩,有不少京中官宦人家都在那边附近购置了庄园,非常适合春秋踏青玩乐之用。 崔家女眷三月三这日,也正是要去出阙水河边踏青。 等崔家众人抵达,河边已是人声鼎沸。官民分居两处,却是各有各的热闹。 崔家不敢占了正当中的好位置,亭子也不够,便在侧边离河岸稍远处,由仆役们搭了个竹棚。 竹棚内地上铺了一层竹席,上又垫了一层细棉。顶上与背后挂上了竹帘遮阳,两侧只挂了半挂帘子,堪堪挡住了坐于棚中女眷的面部,而正前方大开,凉风吹来,更是比坐于亭子里都要惬意舒爽。 崔瑾珠席地坐于一个软垫上,背靠软枕,手中捧着一杯温茶慢慢啜饮,看着身边崔家女眷们谈笑,一时感叹,偶尔出个门也不是件坏事啊。 而这边厢,沈俾文也是一大早便来了阙水河边。无奈领了沈母下达的必需时刻带着表妹的任务,为着女孩子的安全着想,他便只能拖着一打的拖油瓶四处寻摸了。 他的表妹宋茜岚,是沈母宋氏娘家哥哥宋恺的小女儿。宋家也是官宦世家,宋恺官任从二品山西布政使,真正的封疆大吏。 而沈家三房虽无一人任有官职,甚至沈俾文他祖父沉迷书画,他爹也基本不理俗事,一心在外游学,一年也回不来几次。 不过沈家的文气似乎也集中在了三房,沈俾文他祖父和他爹所著之书,如《文经》、《数论》、《四方记》、《山海注》等,无一不是一现世便震惊文坛。虽不是典型儒家著作,却颇受皇帝所认可并纳入了皇家书殿。 而沈俾文从小便显露了其念书的本事,长大之后更是才华毕现。人人皆知进了春晖甲班的学子们,都是半只脚踏入了仕途,但其中杨越之不能考,沈俾文不屑考。 因此宋恺非常重视这个外甥,半年前便把自己的小女儿宋茜兰送来了京城妹妹家中,便是有了亲上加亲的意思。 “表哥,这都走好久了,还没到吗?”宋茜兰苦着一张脸柔声撒娇道,眼睛却是不时瞥向他簪在头上的芍药花,心里想着他何时才会摘下来送给自己。 三月三上巳节,年轻男女互赠芍药以表达祝愿与爱慕。 而宋茜兰从未想过这花有可能不属于她。怎么会不是送给她的呢? 母亲当初送她来时便与她说过,他们俩的婚事两家私下已有默契,只等表哥收了心愿意去考科举,便把婚事定下来。 而自从她来到京城,表哥虽不至于日日与她一处,却也是时不时送些小东西,偶尔还从街上带好吃的给她。甚至年后到现在,表哥已是许久未再夜不归宿,甚至今日还特地将她带在身边。 这般想着,宋茜兰便有些红了脸。 沈俾文闻言却是心中一阵烦躁,带着她走又走不快,却又不能在这种地方将她甩开。正四处张望间,他忽然眼前一亮。 只见前面一群少男少女结伴同行,其中少年们身穿骑装,有些还牵着马匹,显见得是要去河边的球场打马球。而其中领头的便是杨越之。 沈俾文立马拉着表妹便追了上去,宋茜兰红着脸被拉得一路跌跌撞撞,手臂被碰到的地方似要烧起来似的。 追上人群,沈俾文却不是找杨越之,而是冲着他身后的褚曼霜笑了笑道:“褚三小姐,你们去看球?” 褚曼霜也回以一笑:“是的,沈公子不去吗?” 杨越之闻言调侃道:“他有更重要的事,哪儿舍得与我们浪费时间。” 宋茜兰闻言却是脸色更红了,低下头都不敢与人打招呼。 沈俾文却是坦然应道:“正是!今儿个便不与他们玩耍了。只有一事需求三小姐帮个忙。” 褚曼霜笑道:“所为何事?若能帮得上忙,我必不会推辞。” 杨越之却是似笑非笑看着他身后的姑娘。 沈俾文拉过身边的宋茜兰,与众人介绍了一番,随后对褚曼霜拱手道:“我还有要事要做,不便带着我表妹,还需三小姐帮我照看一番了!小生这厢先谢过三小姐了!” “这等小事,何须言谢。”褚曼霜微微一笑牵过了怔愣着的宋茜兰。 沈俾文却不给宋茜兰反应的机会,一甩脱手便拱手向众人一抱拳,翻身上了身后小厮牵着的马屁,转眼变不见了踪影。 “表哥!”宋茜兰这才反应过来喊了一声,随后竟是就要这样追上去,幸而被身边的褚曼霜和丫鬟们劝了下来。 “他怎么能这样!”宋茜兰羞恼道,“将我一个人丢在这儿,他到底有何要紧事要去做啊!” 杨越之闻言却是勾起嘴角笑了笑,转头便带着众人继续前行。他身边的几个男学生们有些也心知肚明,全都是哈哈一笑,却是无人搭嘴,既不想出卖朋友,也是想等他回来看他笑话。 既如此,宋茜兰也是无处可去,便只能恨恨跟着他们去了球场,却是一路都拉着个脸。 褚曼霜这才发觉自己接手了个烫手山芋,却是为时已晚。 而这边厢,沈俾文快马在外围跑了一圈,便找到了崔家女眷的落脚处。 崔瑾珠此时正与崔瑾璮下棋,抬头却是看到棚外沈俾文正牵着马对着她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