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0月2日 国庆节 拉萨 晴 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太多了。 或者说,是我心里积压的事太多了、太沉了。 周一,结果出来,医生没有给肯定的答复,但言语暗示爸爸,有问题。 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早在网上查询过,关于食道癌的各种问题;也去了单位问询预支工资和借贷的事宜;反而,并没有一开始那样慌乱,甚至劝慰爸爸。 “这两年的工资我都没怎么花,还有,我问过了,园里可以预支一年的工资,钱你不要担心,需要时我能立马凑到。”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我们还有积蓄,你好好工作。” “爸!你又来了,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你别拦我好吗?”妈妈没有工作,家里这么多年就靠爸爸那一点教师工资,我和弟弟读完大学,家里还能有多少积蓄? 那头沉默。 我一时又劝慰他,对爸爸来说,这也是他平凡顺利的人生中遇到的大磨难了,爸爸妈妈感情虽然归于琐碎生活,但做儿女的自然能发现平淡中的脉脉温情,一个要是倒下了,简直不敢想象另一个会怎样? 我决定回家。 结果出来后,我却不能从主治医生口中获得具体的情况,不能知道到底有多严重?化疗又是什么情况?有多大治愈率? 况且,我对这家医院信任度并不高。 妈妈目前所在的社区医院就在家附近,虽然能做腹腔镜检查,但无论医师资源还是设备都算不上很好。 请好假,前往机场的路上,我翻开你的微信,没有任何消息,这是怎么了? 通过以前的朋友,很快,妈妈被转院到市里最好的肿瘤医院。再一次的腹腔镜、超级CT等各项检查,是我陪着妈妈去做的。 又是一天多的等待。 这时,弟弟回来了。二十岁的小伙子已经高出我一个头,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格外精神。 “最近在学校里还好吗?”妈妈休息时爸爸在旁边陪着,我们下去吃饭,我问起弟弟的近况。 “挺好的,你呢?” “我也挺好的。哦,对了,和你女朋友怎么样了?”弟弟平时话不多,有些私密的事不会和爸妈说,却会对我说。于是,妈妈经常能从我这里得到许多情报,虽然,她并不敢声张自己知道了。 弟弟哈哈一笑,有些不好意思。“还行。” “不需要什么攻略?” 他连忙摆手,不看我了。我只好停止盘问。 两份盖浇饭上来,弟弟却突然问我;“你呢,和那个谁一直没有联系了吗?” 一瞬间,我就知道他说的是谁,不禁怀疑,妈妈通过我得到他的情报,他是不是也同样通过妈妈得到我的消息?虽然,这个情报有些滞后。 “妈也真是,成谍中谍了!” 说完,两人又是一阵静默,那个费尽苦心不打扰我们却时刻挂心的人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为了化解这消极的气氛,我主动说:“假如两个人刚开始发展关系,……不算男女朋友吧,这时女方的亲人生了重病,男人突然就消失了,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说的该不会是你自己吧?” “不要这么犀利好吗?就从男人的角度客观上说说会有什么原因?会不会是工作耽误了?”亲爱的弟弟总是这么智慧,让我这个姐姐可怎么办? “嗤,什么工作的原因,就是怕连累。”弟弟说的很无情,我却没有话能反驳他,这难道不是我自己潜意识里一直在怀疑的? “你说的对,我知道了。” “该不会就是那个军医吧?真他妈不是东西!”弟弟觑着我的神情,突然骂道。 “小诚!别这样说话,人各有志,也许在人家看来自己的做法并没有什么问题。”这一刻,我的心冰冰凉一片,但又奇怪地平静。 “姐,你今年24了吧?为了这么一个人耽误了三年,你该醒了。” 是啊,我该醒了,这三年我一直在等什么呢? 那些过去,还有这半年的许多事,人事纷杂,理也理不清,我不想去条分缕析,至少现在不想! 现在我还有更重要的事。 我和弟弟像两个演员,装作若无其事,神情自若地轮番和妈妈说着各自身边的趣事,从同事到学生、从老师到同学,我们把彼此的生活说的很快乐无忧。妈妈也很配合,反复说着自己不怕,对目前的一切都没有遗憾。 谁信她?平时很爽利的急性子,现在这么柔和,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可见疾病给人的心灵施加了多么大的压力。 第二天,去看结果。 医生把CT片子和腹腔镜的彩图拼在一起,反复对照,我们急的心都快跳出来时,医生终于取下眼镜,带了一丝笑意说到:“没大问题,只是食道炎症,开点药就好了。” 我的老天,我无法形容那一刻,心里的大石头怎么就像瞬间化成气体飘走的感觉。站在医生面前我的腿差点软了,说真的,要不是怕人觉得我是个神经病,当时顺势腿一软给他跪一个我也没意见。 皆大欢喜。 但是爸爸还是跑了好几个胸科办公室,得到众多医师的肯定,这才展露笑颜。 走出医院,我重新拨通好利来的电话,订了一个大号的水果蛋糕。 在家中庆祝完,我们就要飞向祖国的东西两方。妈妈又恢复咋咋呼呼的样子,不停给我们的行李塞进许多吃的。 “这是夏天我专门托人买的栗子,一个个都剥好了,放在冰箱里一点儿都没变味儿,带过去煮在汤里好吃得很!” “还有炸香椿,你最喜欢吃的,晒干了放冰箱里保存的好得很,都给你们炸了,带上带上!” …… 我和弟弟嘴里敷衍着说好好好,喜欢喜欢,心里都恨不得赶紧跑路,妈妈这唠叨劲儿上来,不得了。 “小湖啊,那个怀泽再没和你联系?……你也赶紧了,今年都24了。”坐上飞机,妈妈临走时的念叨还在耳边。 “24怎么了,还年轻啊,妈你看我漂亮么?”我腆着脸问。 “哎呀,去去去。哪有这么夸自己的!……就是觉得你漂亮,做父母的也不能这么夸呀!”妈妈一副嗔怪的样子。 “那你还怕你女儿嫁不出去?不要弄得我像没人要似得!” 我嘴里抱怨着,打马虎眼,把最重要的部分忽略过去,现在,叩问自己的内心,我们该怎么办? 欺骗谁也骗不了自己的内心。 我不是铁石心肠,过去种种对我来说更不是可有可无,但这些东西,和人的品格相比,都黯然失色。 我该怎么办? 直到今天,国庆节,至此,你一个多月没有消息。 我们的爱,该何去何从? 微信有消息进来,是同事群。 “晚上去KTV嗨歌,约不约?” “好呀好呀,正愁假期无聊。” “到哪里?我订包厢。” “要去的举个手,统计人数,今晚通宵哈,不醉不归!” “+1” “+1” “+1”…… 中间夹杂着各种嗨皮的表情。 “小崔,去纵横还是星光?” “就纵横吧,还没去过呢?【暗搓搓表情】” “你目的不纯呐【审视的眼神】” “小崔打算去勾搭钻石王老五【偷笑】” “哈哈,别这样,毕竟作为这里最大的娱=乐=会=所,除了伊甸园,就它还没去过。” “这里可有男人的天堂之称,你们女同志去不太好吧?” “老刘,你来不来,带上王涛,我们就靠你们男同志护航了【哈哈笑】” “好的呀,一会儿我开车。” “@苏湖,去不去?” 眼看着,一会儿就几十条的微信群,不好扫大家的兴,我回复:“当然去,国庆第一波,走起!” 今晚的拉萨城,一片花的海洋,一路的红灯笼、红旗帜,流光溢彩。 人陆陆续续来齐,果盘、点心上来,震耳欲聋的歌声响起。 有同事带了几个陌生男人进来。 “这是我朋友xx、xx,这是苏湖,我们同事……” 彼此认识后,不一会儿这几个男生就开始给我们轮流敬酒。 “我们是xx单位的,初次见面,喝一杯?” “谢谢,我不会喝酒,以茶代酒,玩的愉快!”不等他们回答,我就干了一杯白开水。 同事唱了一会儿,把麦递给我,这时手机一震,我摇了摇手机,推开了。 “小湖,在吗?” “出任务终于回来了,刚拿到手机。” “最近怎么样?” “国庆节,放假了没有?” “嗯?不在吗?在忙什么?” 怀泽,我有没有说过,我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以前,因为是客观的原因导致我们分开,我不怨你,却有心和老天斗一斗,三年,我愿意默默等三年。现在,是主观因素导致了现在的局面,我不会流连、不会犹豫,真的转身,绝对就是一辈子。 你居然能够若无其事地再次出现,再次云淡风轻地聊天、问候,我真的,心里充满了厌恶。你到底有没有心?有没有一丝愧疚和良心不安?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怎么能够这么若无其事? 我真想问问你,可情感控制我,现在一千个、一万个不想理你。 摁灭手机,我浑身簌簌发抖,心里有一团火、一锅滚烫、一瓢硫酸,想倾倒,又极力控制。 眼角看到同事的朋友正在和杨洋边唱边喝,年轻的容颜在暗哑的七色灯光下,波光流转。所有的人不是在尽情高歌就是在开怀畅饮,这声色场里,没有对与错、是与非,只是纸醉金迷。 “你今晚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崔玲玉问我。 “哪有?开始了,你快去唱!”我呵呵一笑,推她过去和男同事对唱情歌。 “不是挺能唱的,来一首?”另一个同事又把麦递给我。 “今天就算了,你们好好唱。”等同事自顾自唱开,我悄悄起身出去。还是不要在这里,现在的情绪太影响别人。 纵横的建筑大多是欧式风格,夜晚华灯初上,就像上世纪末歌舞升平的上海滩。电梯下来,各处都是灯红酒绿、甚嚣尘上。后面的院子倒是安静一些,我默默走进去,在一处大厅外停下,玉兰花型的路灯投下橘黄的光,夜空的星辰也更加明亮。 “在这里!三个!”远远的大厅里,一阵嘈杂。 一回头,正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像是在打斗。我不由自主后退几步,准备拔腿就跑时,听到有人一声惨嚎,继而更多的人涌出来,更有人高声呼和。 “摁住他的手!衣服里有刀!” “东西在哪儿?!” “……” “找到了,队长!” 看到有三个人被反手押住,我后退的脚步停下了,因为周围听到动静的人已经都围了过来。男男女女看着门口那一群人,说什么的都有。 “是缉du大队的。” “那几个人是什么人?” “吸du 的吧?这里竟然有这样的隐形交易?” “不一定,……不过这里经常有警察巡视的。” …… 看热闹看的正忙,就听人群中有人惊呼:“韩队长受伤了!” “还有小张,手臂被划了一刀!” “我没事,小伤。” “打120!这三个,你们先押到车上去!” …… 人群渐散,我却没走,上面的同事们还在,我又不想上去,干脆就在这里看后续,反正是人民警察在这里,又没有什么危险,热闹不看白不看。 救护车没有那么快,看到坐在长椅上的伤员,我想起你救人的那几次,就像天神一样吧,对这些伤者来说?毕竟,身体上鲜血直流,却没有什么办法,如果这个时候有个医生来,一定倍感激动。 我很想上去,包扎伤口还是会的,但我不是医生,他们不会让我靠近的。正在这么想,就有一个女孩子跑过去,说了些什么,就开始帮伤员止血、包扎。应该是个护士吧? 救护车乌拉乌拉的声音响起。专业的医生就地为他么止血,却听戴口罩的女医生喊道:“小刘,看看还有没有b型血?!” “护士长,今天刚被调走一批,这里只有O型血!” “……伤在胸口了,很危险,现在又失血过多……” 我心中一震,赶紧跑过去。 “我是b型血,如果有需要,我可以献血。”这是军区总医院的医生,我认识她们白大褂里面的军装,对献血的安全度很放心。 “你是?” “我是这附近的群众,刚好路过看到。我也没有任何疾病,请放心。” 也许是我的眼神看起来比较纯良,也或许伤者比较着急,这位护士长没有过多疑问,让护士带我去车里进行检测抽血。 看着红色的血浆经由我的手传到另一个男人身体里,这感觉有些奇妙。我不是一个胆大的人,以前遇到这种事绝不会上前,顶多到指定医院献血,而不是像现在这么冒冒失失。 献血前,我想到了你。抛开私人原因,我所见到的你,是治病救人、救死扶伤的医者,不畏危险、不惧病毒,视患者的生命为第一位。这样的你,怎么会是个害怕责任和负担的懦夫?我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