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冢门」前,两方人马对峙。 颜相思骑着青骢马,如墨青丝紧束脑后,衣着简洁,颇具侠士风范。她眉目如画,抬眸往牌匾望来时,眼波流转间仿佛潋滟了满湖清漪,极美。 “景王的人手?”她转眸看向了另一方,音色轻软、好听,却又并不过于温柔。颜相思倏的弯唇,浅浅笑了。她眉目冷凝、欺霜赛雪,语气却柔和的仿若床第之间的呢喃细语,竟并不见违和,“与其投靠太子,倒不如同我一起去反了那薄情寡义的皇帝,如何?” 对面是一位年纪并不见多大年纪的清秀少年,却是个熟面孔。他眉心微锁,抿着唇,精致的眸子里寒意迫人,“‘解忧’的解药,交出来。” “‘解优’?”颜相思一愣,随即缓缓加深了笑,问道,“你是为了陈青宁来的?” 少年不语。 “可惜。”颜相思大概是知道不能说服他了,也不担心激怒他,直言道,“‘解忧’并无甚解药,她唯有一死。” “唯有一死……”少年眸色渐冷,一错不错的看着颜相思,不见悲喜,低低的叹,“那也得……找些人给她陪葬啊……” “放肆!”颜相思轻喝一声,纤长白皙的手指微微握紧了缰绳,冷道,“阁下既然这么说,那便是谈不妥了?” 少年轻哂着笑,未再说话。 见状,颜相思微微抬手,只待一声令下,便是开战了。 “呦,这么热闹啊。”含着笑意的一句话传来,引得众人侧目望去。不知何时,紧闭的「青冢门」大门,竟已是开了。 一女子眸色漆黑,眉目含笑,扬着唇角迈出了门槛。她身形修长、墨发紧束,着一身武装,倒比那些汉子们还要引人注目些。女子轻啧了一声,侧首去看少年,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阴郁晦暗,喜怒难测。她语气里含义莫名,道,“沈檀,别来无恙啊。” “陈青宁?”颜相思惊愕的瞪大眸子,随即立刻反应了过来,不敢置信的道,“你算计我?” 沈檀刚欲回答,却又难以开口,良久,也只是小心翼翼的问候道,“..….近来无碍?” “过得还算不错。”青宁点点头,并未再追问。她转眸看向颜相思,语气里不无讥讽,“可不是算计你么。怎,真以为我是傻的不成?” “桃天竟……”她咬着牙,气急的骂道,“那个贱人、白眼狼!竟敢连同他人一起来坑我!” “唰”! 青宁抬脚便将一块碎石向颜相思踢去,她虽是侧首避开,脸颊却依旧被石头擦过,划出了一道血痕。青宁眯着眸子,道,“说话干净点,你这个渣!” 闻言,颜相思怒火愈盛。她抬指轻轻触了一下那道血痕,弯唇冷笑,下令道,“将士们,用你们的铁骑给我踏破「青冢门」!” “杀!!!” 整齐划一的厉喝带着仿若可以冲破天际的杀伐之气,惹人胆颤。 “开门,迎战。”青宁敛了笑,眉目间神色凶戾,“莫让他人以为我「青冢门」好欺了去!” 沈檀也随即下令,更是率先迎上了那些人。 刀剑相击、叮当作响,青宁抬手便削落了一个人的胳膊,又顺势刺入谁的胸腔,拔刀而出的瞬间,温热的血洒了一地,染透了那层极薄的浮雪和碎冰,浸到了底下的青石板上,颜色艳丽。 本就在人数上不占优势的颜相思在意料之中的落败了。 她站在一地断肢残骸之上,衣摆染血、发丝散乱,虽有些狼狈,却还是挺直了脊背,傲气不折。颜相思用剑尖抵着地,才能勉强立住,不见疲态。她眉目冷凝,握着剑柄的指节都因用力过度而泛着青白。她说,“不可能。六年的布局、六年的隐忍、六年的谋算,我怎么可能会败?!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青宁虚假的对她浅浅一笑,眉目间的笑意浮于表面,掩盖了她眸底的血色,“颜相思,人心不足蛇吞象,若不是你的野心太大,这辈子做个吃喝不愁的闲散王爷我又能奈你何?落到今天这个境地,也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我咎由自取?明明是这世道逼我的!”颜相思眸底尽是猩红,她勾唇冷笑,狠绝的道,“你以为你能有什么好下场么?便是你能解了毒,又如何?帝王之侧,可不是那么好待的。” “七殿下这便管得太多了吧。”青宁弯唇轻笑,“难不成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嗤。”她讽笑一声,看向不远处缓缓而来的京都侍卫队,以及领头的裴家公子,眸色略悲,叹道,“美色误人啊……” “是你太渣。”青宁瞥了她一眼,“不论是桃夭还是裴扶疏,或者那位大理寺卿、某状元郎,又有谁不是你被你玩弄于掌心之间?要他悲他便要悲,要他笑他便要笑,想起来了就来逗弄一下,需要利用了便肆意的物尽其用,还当他们是人么。” “两厢情愿的事,如何反过来怪我?”颜相思不屑的冷哼一声,眸色凉薄,“我便看着,你陈青宁能否在这‘情’里得到善终。” 青宁哑然失笑,便也懒得再同颜相思争辩了。她抬眸看向骑在乌骊马上温润如玉的青年,啧了一声,“又瘦了。情之一字,果真害人。” 裴家公子翻身下马,踏着满地的血迹,走近了颜相思,身形清瘦,一身白袍越发显得出尘了。 相对,无言。 “相思.……”输得终究还是裴扶疏。他涩着嗓音,抬手想扶住她微微发颤的身子,“随我回家吧?” “滚远点!”颜相思推开他的手,跟跄了几步。她不耐的抬眸看向青宁,“无非就是一死,我又有何惧之?但,你让桃夭出来,我亲自问他,我颜相思特么到底有哪儿对不住他?!” “......无耻之尤。”青宁眯起了眸子,转而看向了裴扶疏,“今上怎么说?” “若七殿下果真有逆反之心,意图吞并「青冢门」人手造反逼宫……”他话音一顿,温润的眸子看着颜相思,神色里有不忍、有失望、有疼惜、有悲伤,百般复杂,最终随着一声轻叹而融成了一片死寂,“斩。”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薄幸。”颜相思冷笑一声,才敛眉看向裴扶疏。她眉眼冷凝,抬手横剑架于自己脖颈一侧,淡淡道,“相识一场,劝你离远点,免得溅了一身的血。” “相识一场……仅仅只是相识一场呵……”裴扶疏似叹似笑的念了一句,随即紧跟着抽出佩剑,红着眼眶,面色苍白,“也罢。相思,既是相识一场,我又怎忍让你孤自离去?待我与你一路同行,可好?” 颜相思一怔,随即眼眶也有些红了。她压下眸子里的湿意,狠狠的斥道,“裴扶疏你有病啊!不知道我只是利用你么?要不是你这张脸长得还算好看,我早就一脚踹开你了!” “是,是病了。”他轻笑出声,眉目凄凄,“我得了名为相思的病,唯相思可解,除此之外,药石无医。” “陈青宁,你在那儿看戏的么!”颜相思气极,“莫非真要看着他在这儿给我殉情不成?拉下去啊!” 青宁翻了个白眼,却还是出了声,“裴公子,你若是真在这儿出了什么事,只怕颜相思死后的名声只会更加难听,这不是有害无益?何况你身为人子,不尽孝道,何能对得起父母恩情?往后身为人臣,不作栋梁,又何能对得起百姓的信任?听我一句劝,你好歹等自己谁都不欠了,再去殉情为好。” “陈门主不必相劝,扶疏心意已绝。”他看着恨不得扑上来给他一巴掌的颜相思,忍不住柔柔一笑,“扶疏枉为人子,来世当牛做马也不屈,而如今,只想陪她一道罢了。便是死,也好。” 低叹一声,颜相思暗地里给青宁使了个眼色,没再说话。她昂首阖眸,手腕微动,转瞬间,细嫩的肌肤便被剑锋划开,洒了一地的艳色。 “叮”。 一旁的青宁见裴扶疏欲要动手,指间捏着一块碎银子夹杂着内力扔出,便砸中了剑身,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剑刃一歪,在他的脖颈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血珠自伤痕处渗出,落进了衣襟里,晕染了一片胭脂颜色。 仅是一瞬,待他抬眸往颜相思看去时,她已然是…… “相、相思……”裴扶疏揽住颜相思瘫软的身子,用手指捂住了她血如泉涌的脖颈,只觉指缝间尽是滑腻温热。他忍了许久的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大颗大颗的砸在颜相思的眉眼上、唇角边。 以青宁视角看去,也只见他悲伤的难以自持,颤着声音,一遍、一遍的唤着颜相思,一字一泪、仪容不整,全无以往世家公子的从容淡雅,举止恰当。 “情之一字,果真害人。”青宁轻笑着又念叨了一遍。她让人看紧了裴扶疏,便侧头去看一旁的沈檀。青宁啧了一声,打量着他似是变了,又似是没变的眉眼,笑着道,“进门喝杯茶吧?” 他低垂着眸子,抿着唇,应声,“嗯。” 并肩进了「青冢门」,青宁方才领着他往自己的院落走去。 院中的石凳依旧是之前的石凳,青宁提着茶壶为他斟了一杯冷茶,语气温和,“人走茶凉啊。” 沈檀抬眸看她,语塞。 “不急着解释,我也不怎么想听。”青宁轻笑,“咣”的一声将茶壶放回了石桌上,不急不徐的将杯盏递给他,言辞疏离,“毕竟是我看错了人,可对?” “陈青宁……”沈檀无措的唤了一声,仿若还是不久前那个好似不谙世事的少年。 “……我只问你,以往同我在一起时,有几分是假的?”青宁微微眯起了眸子,“你又是否知晓,陈家的事?” “我并不知晓的。”他颤着眼睫,慌乱的道,“我当时被景王算计了,才来寻你的。不然我……” 他忽地停了声。 “前言不搭后语。沈檀,你还记得之前你是怎么说的么?”青宁轻嗤了一声,随后又淡淡敛笑,“看来,我被你骗了挺多次啊。” 沈檀无话可说,只期期艾艾的解释道,“不、不是这样的……” 青宁倏的笑了,眉目温和,“喜欢我么?” 他一愣,随即红着耳畔认真点头。 “什么时候喜欢上的?”青宁眸底的墨色氤氲了一片,阴郁晦暗。 “并不清楚。”沈檀乖乖巧巧的答。 “若是当初我直接杀了你呢?”青宁不信心计这么深的一个角色竟然在原文里只是无用的炮灰。 “那便是命了。” “那若是我想着先关押你,狠狠折磨一番再杀死呢?”青宁眉梢一挑。 沈檀虽有些不解,却依旧仔细思考了回答道,“我会趁机逃走,再寻个替身来的。” “???”青宁微怔。 “用了替身,景王便会认为我已经死了。”沈檀再度低垂了眼睫,“届时再回去暗中准备,他不会设防。” “……现在是什么情形?”青宁挑眉问他。 “我一直有乖乖待在那里的。”他扯住了青宁的袖口,委委屈屈的,“我没有不听话,是听闻你这儿出事了才赶过来的。” “那景王那里呢?”青宁心中已是猜到大概了,却依旧出声问了他。 “他性格暴戾,手下人早有不服,我只是顺水推舟了一下。”沈檀得寸进尺,转而拉住了青宁的手。 “……原来如此。”青宁方才悟了。 寄体最终落得那个下场,只怕在其中沈檀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陈青宁……”他低低的唤她,“别赶我走了...…” 青宁未曾说话。过了良久,她才道,“若你想留便留下,过问我也是多余的了。” 沈檀再度语塞,沉默了半晌也只是道,“我舍不得算计你的,便是连骗你,如今也是有心无力。” “不见得。”青宁轻笑了一声,让他自便。 她近来忙得很,毕竟……时间不多了。 ………… 青宁刚出了院门,便看见匆匆走来的柳思君和叶瑟瑟。 “看,就说门主在这儿吧。”叶瑟瑟莞尔一笑,“便不知那位俊俏的小郎君在哪儿了。” “叶瑟瑟你真记仇啊。”青宁不禁轻笑出声,“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还记着呢。” “要记,要记的。”叶瑟瑟眉目清丽,笑得温文尔雅。 “来寻我什么事?”青宁问道。 “太子殿下让你明日随他进宫。”柳思君这才出了声,神色淡淡,“方才派人来说的。” 青宁略略颔首,表示自己知晓了后,对他道,“柳思君,我有事找你。” 见叶瑟瑟想告退了,她继而道,“你也来。” 至此,三人一同往叶瑟瑟的院落走去。 落座,叶瑟瑟为二人斟满了清茶,袅袅轻烟随风氤氲而上,模糊了她清丽的眉眼。 柳思君抬眸看青宁,问道,“是什么事?” 她自怀中拿出了一把玉折扇,又拿出了一张契纸,一同递给了柳思君。 他自然认得那把玉折扇,便拿着那张薄纸细细看着。是他的卖身契。柳思君眸色微暗,问道,“你什么意思?” “如你所见。”青宁回之一笑。 “你说过,迟些日子就将卖身契还我。”他不由轻笑出声,“陈门主言而有信。” “另,你是皇嗣。”青宁淡淡的抛出了另一个消息。 “什么?”柳思君一愣。 “具体的我并不清楚,你可以去问她。”青宁祸水东引,指了指叶瑟瑟,“叶长老知道的可比我多多了。” “陈、青、宁!”叶瑟瑟一字一顿,语气里不无懊悔,“你这是恩将仇报!” “谁让你当初坑我。”青宁展笑,“如今扯平了。” “叶长老。”柳思君拿起了那把玉扇,用指腹柔柔抚过扇柄,不急不缓的道,“能否与我说清楚些?” 叶瑟瑟眉目间的笑意略僵,“也.….无甚好说的.……” “有多少说多少便好。”柳思君勾唇轻笑,讽刺的很,“想必其中定有些陈门主想知道的消息。” 的确,不然她也不会坐这儿不走了。 一时静默。 “也罢。”叶瑟瑟莞尔一笑,却无端有些自讽的意味,“如今,便是说出来也无碍了。” 青宁捧着茶杯浅浅抿了一口,眸色漆黑。 “那个颜相思是假的,是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孤魂野鬼。”她弯着唇角轻轻的笑,说着连她自己都觉得荒唐的话,“而我,才是真正的七殿下。” 柳思君:……疯了? 青宁:【目瞪口呆.jpg】 “柳思君……”叶瑟瑟略显无奈,“他的确是皇嗣,而他的母亲,则是今上的青梅。” “两人情投意和,柳杨氏却嫁进了柳家,随后便是今上登基,与重臣之妻苟合的丑闻了。”说到这儿,叶瑟瑟有些嫌恶的蹙了蹙眉头,才继续道,“紧接着,却被我的母妃得知了这件事。她不忍心去对今上下手,便去害了柳家。柳杨氏沦落青楼她还不罢休,怕柳杨氏被今上救走,硬生生将柳杨氏的消息抹的一干二净,方才送进了「褪残楼」里。几年后,今上查明了一切,盛怒之下将母妃打入冷宫,灭尽了她族中的势力,却是再也找不到柳杨氏的消息了。” 叶瑟瑟啜了一口茶,润了润干涩的咽喉,才继续道,“据传,当时柳杨氏腹中已有九月胎儿,即将临产。” 青宁这才明了,叶瑟瑟为何要协助她一同对付颜相思。 “竟是如此么……”柳思君细细摩挲着扇头上的刻字,低低的叹,“她从未同我说过这些。” “而今,思君是怎么想的?”青宁抬眸问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阴郁晦暗。 “呵。”他轻笑一声,淡淡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一派冷清,“我知晓你一向不信我,但到了现在,怕也不必再来试探我了吧。总归,我是不想去争夺那劳什子皇位的。” “思君多虑。”青宁被他说破了心思也不觉难堪尴尬,眉目含笑,她温温和和的道,“你们慢聊,我便先行离开了。” “也无甚好聊的了。”叶瑟瑟扬唇浅笑,清丽的面容上笑意恰到好处。多一分显谄媚,少一分显疏离,她却有能耐掌控这极假的神态,做到既不惹人厌,也不过于熟络的恰到好处。 柳思君随即起身,显然是在赞同叶瑟瑟的话。他的眸子极其好看,一错不错的凝望着青宁时,更是让人恨不得溺进去。他不急不忙的理了理衣摆,问青宁道,“一起?” 青宁只得颔首。 两人走在路上,沉默无言。 风飒飒而过,拂落了枝桠上的积雪,砸了青宁满肩…… 忍俊不禁的牵了牵唇角,柳思君拿出方巾,自她肩头细细掸下雪沫,扫了个干净,再柔柔擦拭着她沾染了湿意的衣裳,动作轻缓,仿若本该如此一般。 而后,笑意一顿。 他说,“陈青宁,你把我当什么?” 他说,“好歹碰了我的身子,娶了我吧?” 他说,“以后你纳三夫四侍我都不管,但你不能扔了我。” “柳思君。”青宁唤他,眉眼含笑,却又无奈至极,“抱歉,我先前骗了你。” “嗯……我知道。”他抿着唇角敛了笑意,低垂的鸦睫在眼底映了一小片阴影,此刻一颤一颤,仿若不安,仿若羞涩,“无妨,你有多少日子,我陪你多少日子便是。” “笨死了……”青宁低叹一声,似怜惜似安抚的用手指揉开他微蹙的眉头,轻笑着道,“一而再的将心丢在了不该丢的地方,让人该怎么说你。” 柳思君抬手牵住了青宁,眸子里映进了细碎的阳光,仿若星辰般,微微的闪着光亮,“这是……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