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清和,暖阳却遮,温温柔柔的铺洒在了那明雕暗刻的汉白玉长阶上。宫殿檐头上祥瑞之兽端坐,琉璃瓦覆满了屋脊。两旁楹柱上雕龙刻凤,纤毫入微、珠翠点睛。松栋云牖,碧瓦朱甍。丹桓宫楹,青锁璧珰。如斯重华,当是「梅梁鹤柱缀珠玑,桂殿蠕阶砌玉啼。」内侍分而立于阶旁,锦裳广袖,云纹细绣,低首躬身的纹丝不动,待着这场宫宴的主角儿粉墨登场。却道,「卿子哪知迟暮色,娇儿为妾莫相思。」 正是清早,文武百官依次鱼贯而入。 便在此时,“咚”!“咚”!“咚”!三声鼓响,有人乘大辇徐徐行来。 辇身四方,丹檀为质,融金而涂,银叶作缀,雕龙琢凤,仪态矜贵。其上四面行龙云朵,各饰有火珠方鉴、银丝囊网、珠翠结绦,云龙钿巢霞子。四角龙头衔香囊,顶轮施耀叶。中有银莲花坐龙,红绫里,碧牙压帖。辇下驾着四根长竿,两端是银裹铁锔的龙头。无一不华丽奢靡。 大辇缓缓停定,内侍放下了银装画梯,随后便掀开了垂帘。 一截绛色的袖摆露了出来。 “万岁临驾!” 年轻帝王束冠的皮昪用乌纱覆住,前后各十二缝,每缝间缀着十二枚玉片为饰。那鸦色的发丝被玉簪全数固定住,朱红的编丝缨带系于颌下,愈发衬得他肤色白皙了。他一袭绛纱衣,玉钩细腻,白玉佩革带上再系绯白大带。雪袜玄履,手执玉圭。 宫人跪伏在地,躬身叩拜,齐声道,“吾皇福寿安康。” 定安帝眉目轻妍,眸色浅淡,对着太尉、持节略一颔首,便往高位徐徐抬履去了。二官捧着册书、宝印款款而上,继而,各自放在案上。 众执事官入门,至殿上各自的位置站立。 有女子一袭宫服随后而来,容貌秀雅,步步生莲。她青丝染墨,尽束冠中。礼冠上九羽为饰,四凤花钗九株斜插入髻,钗头花蕊凝玉嵌珠。女子两鬓簪了九枚花钿,着青色翟衣款款行来,身姿娉婷。青纱作中衣,黛色为领,红绉纹的袖端、边裾。敞膝随裳色,覆着重叠纹绣。大带随衣色,白玉镶革带再系。青袜木履,青色佩、青色绶,繁重清贵。 正是白约素。 奏乐起,众人跪地下拜,一而再、再而三、再拜,至四拜止,俯身叩首高呼,“吾皇万岁。” “众卿平身。”定安帝虽是一袭冠服,却依旧身姿修长,丝毫不觉敦厚。 至此,众人起,乐声停。 太尉、持节二官开了绘着浑金沥粉蟠凤的册盝,拿出里面搁置的妃册。妃册为两片镀金银册,长一尺二寸、宽五寸、厚二分五厘。文字按字敷分行,用楷书镑刻。妃册上下有孔,以红丝系连着,开阖如书籍,被红锦褥垫着。其中一官捧册,去往宣读制命之处,声称,“有制。” 他弯膝跪于地下,朗声道,“妃白氏,特封娴妃,名卿等持节行礼。” 继而俯伏,起身。 执事人举着册宝案,从中门出,自中间毫阶下。奉节官、奉册官与正副使交接册、印。奏乐,正副使四拜。起身,乐声止。 正使跟随册书,副使跟随宝印,掌节官在前引路,举案官次之,再奏乐。出宫门,乐声止。 待侍仪奏礼毕了,定安帝自高座起身,百官退。 ………… 此后繁礼,难以一一诉明,便掠过不叙。且道册妃礼后,百官复退,宫中曲宴已开,各殿妃嫔临场,献礼祝贺。 青宁自然也是在其中的。 不过她这个容美人在那六宫粉黛、三千弱水里便不怎么出挑了。而她本就不比苏为婵、白约素等人的容貌,此刻虽也是涂铅抹粉,可比之旁人却依旧是逊色太多。 她倒也不怎么在意就是了。 相反,青宁此刻闲暇的很,也不与邻案的女子搭话,只不疾不徐的用银箸夹着宫宴上那些珍馐,时不时端起酒盏轻抿一口,悠哉悠哉的模样。 殿中伶人起舞,裙摆翻飞宛如玉蝶。弦色清雅,美人娇柔,或回眸轻笑、或甩袖折腰,盼顾时般般入画,颦蹙间处处成诗。 舞尽,乐止。 高座之上那位年轻尊贵的君王眉目淡淡,让人难辨喜怒。他漫不经心的移开了目光,惜字如金般启唇道,“赏。” 容貌甚佳的伶人跪谢了定安帝,俯身一礼时让她那被纱衣险险遮住的胸脯愈发招人了起来,仿若凝脂白玉一般细腻无暇,却又柔软的很,颤颤微微的随着动作而轻晃,那朱唇勾起的弧度和她眉眼间似有似无的笑意,更是妩媚入骨。 “奴家谢过万岁爷。”那伶人娇滴滴的出了声,待直起身子后,状似无意般的遥遥向定安帝轻笑了一下,那柔柔腻腻递过来的眼波流转间,媚眼如丝。 定安帝却不怎么受用,甚至不耐的皱了眉心。 “行了,下去吧。”见他烦了,在他身边的一位女子温温和和的出了声。 看那女子绾髻于九翟冠里,冠上覆着翡翠,饰以大珠翟二件、小珠翟三件、翡翠翟四件,皆口衔珠滴。冠中宝珠一座、翡翠顶云一座,其中的珠玉牡丹、翡翠穰花鬓等,都如同双凤翊龙冠的形制,依次减下翡翠云十片。又翡翠牡丹花、穰花各两样,面花四样、梅花环四样、珍珠玉环各两样。她身着大衫、霞帔,款式俱同中宫,依次用金线织编了雕饰,为云霞凤纹,只未用云龙纹而已。 单看这女子的衣裳发髻,便能知晓她至少也是妃位,再看她的佩饰、容色,这女子的日子该也是过得不错。至少比那位被打压了的那位施氏女要好了太多。 青宁虽是离的远,却也看得清那女子的面容,便一边填腹,一边不经意的细看着她。 晕眉约鬓,姱容修态。青眸凝雾微微漾,丹唇衔樱浅浅扬。楚腰纤细,柔肤弱体。寒玉为姿琼作骨,腻云纺袖雨织裳。 一面凝神细看着,青宁有些忍俊不禁,“三千珠履,春兰秋菊,倒真是有福气。” 见她语笑嫣然的去为定安帝布菜,青宁不由思量着这女子的生平。 此女为孔氏,闺名南,乃是太后嫡亲的侄女。可与娇生惯养的苏为婵、白约素相较,她自幼便已是经遍苦楚。待到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少女随着楚泛秋登基为皇而自此在京都成了百家求娶的名门闺秀。可惜,她却好巧不巧的将心落在了楚泛秋那儿,如似覆水难收。 因着太后的缘故,孔氏最终还是嫁与了定安帝,封了个妃。奈何碍于其他大臣之女,她原本的家世又不算多好,便不曾入宿中宫。可她本就不是为了名利来的,自然就不会去在乎这些。而她这几年也未去争夺那个位置,更是由于当年小产弱了身子骨,索性深居宫中,除了常去看望太后,就好似宫中没有这个人一般。 可惜,情思最是系人心。 原剧情里的两年后,那被遣送出宫的施弄清与白约素相谋,在中秋曲宴上暗害了当时身怀六甲的孔南。 不尽人意,孔南命大未曾就此红颜早逝,而那个孩子,却是无缘面世了。 她疯了。 ………… “表哥,政事再重要也不比你的身子,今日便歇歇吧?”近来雪势过大,多地受灾,孔南是知晓的。可看着又要去处理政务的定安帝,她还是心疼,“便当是陪我一日?” 定安帝听后,思虑着今日是封妃宴,终究还是没有离开。他见孔南对着自己浅浅笑着,便回了一个笑,道,“也好。” 便在定安帝邻案的白约素看他们这般,却如同没见着似的,只柔柔的应和了一声,那双眸子里仿若尽是情意。 歌舞升平。 —————时间流逝分界线————— 冬去雪尽,春深日暖,又是一年杏花繁。 如今灾情已渐渐好转,定安帝也闲了下来。他对皇长子的事儿还是挺看重的,此刻得了空,便又开始着手去查。可苏为婵的手段便是青宁也及不上的,此刻过去了这好几个月,再想去查,已是什么都查不到了。 至此,他还是不许青宁出殿门。而他困了青宁这许久,竟也是什么都不曾查到。 定安帝不晓得是该夸赞那个收买青宁的人沉得住气,到现在都没有露出丁点儿马脚。还是该嘲笑青宁白白为人做棋子,连现如今命不保夕了,那人也未有丝毫搭救的意思。 “容美人如今过得可是舒坦的很?”他打量着连下巴都圆润了的青宁,不由气闷,“瞧瞧,这针指都好了许多,可见这些日子是下了苦功夫的。” “可不是。”端坐在窗畔的青宁行了礼后便继续捻起了针线,下戳上扯,不疾不徐的模样倒真是闲适极了。她低垂着鸦睫,轻浅的笑着,语气温软,“如今婢妾过一天是一天,指不定哪天出个什么事就没了,又为何不去借着您的势,让自己过得好些?” “你还知道是借着朕的势?”定安帝眯了眯眸子,不晓得是该气还是该笑了,“在宫中如此招摇,你是做甚?真不想活了?” “爷常来婢妾这儿,婢妾说您什么都没做,旁人信么。”青宁轻笑一声,随即搁下了花绷子。她起身俯向定安帝,却又不贴着他,只虚虚倚着,眉眼含笑的模样有些惑人,“说来,婢妾自那次一场大病,也是许久都不曾与您共赴巫山了呢。” “轻浮孟浪。”定安帝抬手推开了她,虽是这么说着,可他的耳畔却依旧是泛了绯红,那浅淡的黛色眸子潋滟了满湖清漾,好看的让人挪不开目光,“真是愈发没有规矩了。” “这宫里啊,就是规矩太多,反而什么都管不住。”青宁顺势坐下,慵慵懒懒的姿态。她收了眉眼间的媚意,漫不经心的笑,“婢妾也在这儿待五年了,如今哪,怕是一辈子都得困在这里了。” “宫中蹉跎年华的人又不止你一个。”定安帝缓了会儿,扬唇轻笑,“扮那可怜样子做甚。” “可婢妾确在其中啊。”青宁抬眸看他,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里面似乎含着笑,又似乎一片荒芜,让人看不清明。正在定安帝愣怔时,她略带深意的弯了弯眸子,道,“您也在呢。” 定安帝哑然无言,笑而不应。 “您又生白发了。”青宁挪开眸子,将目光落在了他的鬓角上,“近来定是又未好好休憩。” “是不是看着老了许多?”定安帝笑问。 “不曾。”青宁知晓他并不在意,却依旧答的认真,“万岁爷松鹤长青。” 他解颜展笑,“怕是说你舌灿莲花也不为过。” “婢妾不敢当。”青宁不由莞尔。 —————时间流逝分界线————— 又是月余。 朝堂之上,因雪灾受害已不足以为忧,选妃之事便如同老生常谈一般又被提了起来。 定安帝便应了,全权交与孔太后,也堵住了那些大臣们的口舌。 如此,前几个月因为册妃而忙碌起来的宫廷又因为选妃而再度热闹了。 苏为婵如今腹中胎儿已近七月,可谓是小心之极。 她虽性子凉薄,却也不曾去加害青宁,甚至凭借那一封封来往的家书,让青宁知晓,寄体的家人过得还算不错。 至此,或是定安帝被青宁明里暗里的抱怨说烦了,也或是他不耐去追究了,终是不再约束青宁的行迹了。 在侧殿中待了这许久,便是青宁耐性再好,此刻也是想出去转转的。 她知晓自个儿侧殿里的人没什么干净的,便也不曾带看近身侍候的宫婢,只自顾自的出了殿门。 寄体在宫中待了四年,除却进不去殿门,她是清楚这儿的每一处道路的,也知晓在这个时候,宫里的哪一处景色最是清冷。 青宁并不着急,依着寄体的记忆一处处的缓缓走过那青石铺就的小道上,有些叹息。 那封几日前的家书,该是寄体心都死了,也不曾等到的。她若是还在,知晓此事后定是不会再悔了。可惜,斯人已逝,青宁能去做的,也唯有替她报仇而已。 忽地,青宁步履一顿。 前方是处荒废已久的宫殿,而那宫门、青檐也是许多年之前的款样了,如今早已破旧不堪。她记得,这处宫殿是先皇某位早已仙逝的妃子居住的地方,而这名妃子据传,容貌绝世。 可……定安帝怎么在这儿? 原是紧闭着的宫门如今大敞开来,阶角已覆了一层腻而厚的青苔,连带着那石砖都变了颜色,显得古旧而荒凉。而那一袭明黄色的长袍,便成了这片灰灰败中唯一的鲜亮之处。 定安帝的身边不曾见到内侍与宫婢,而他此刻正从门内而出,恰巧,撞见了愣住的青宁。 “你怎么在这儿?”定安帝下意识的问了一句,随即可能觉着自己在说废话,便顿了许久。半晌,他又道,“闲逛别往这些地方走,若是撞见了什么,被人灭口都来不及转身。” “那婢妾方才是撞见什么了?”青宁问了一句。 “……是。”定安帝又顿了一下,答。 青宁沉默了会儿,又问,“婢妾还来得及转身么?” “把嘴巴闭紧了,就来得及。”唇角微扬,定安帝那不怎么温和的神色在霎那间柔了下来。他见青宁一副语塞的模样,忍不住轻笑,“替朕把门关上。” 她顺从的去关门。 “随朕走走。”见青宁已经妥当了,定安帝便走到她身畔去,他虽眉间淡淡,颜色清浅的眸子里却是柔的。 “您往哪儿去?” “本是想回【重华殿】的,既遇见你了,便再走一会儿罢。”定安帝抬眸去看天色,又道,“总归闲着也无趣。” “可婢妾想回侧殿了。”青宁很是煞风景的说了一句,见他愣住,又接着道,“您要是还未曾用过晚膳,不知婢妾是否有那个福气邀您去小酌一杯?” “不去。”定安帝瞥了青宁一眼,“吃腻了。” 暗示十分明显了,若是其她妃嫔,怕是会欣喜若狂的应下来。 可偏偏青宁说,“婢妾只会煮白米粥,或是再加一碗野菜汤,您该是咽不下去的。” 定安帝,“……” “宫中食材精细,用料珍贵,婢妾怕是做不好一样的。”青宁也很是无奈,“您瞪婢妾做甚……” “朕何时瞪你了?”定安帝侧眸横了她一眼,“容三娘,你妄猜圣意,该当何罪?” 明明就是瞪了…… “不晓得爷想怎么罚?”青宁无奈的轻笑着,“那位妄猜了圣意的容三娘受下便是。” 他思索了半晌,才眉眼含笑的出了声,“罚你以后不许骗朕。” 青宁不知该如何作答,便佯装不解的问道,“婢妾何时骗过爷了?” “你又何时与朕说过真话?”定安帝反问了一句,见青宁不说话,也不恼怒,只敛了笑,眉目淡淡的道,“也罢,这宫中本就无人能够同旁人坦诚相待,倒是朕问错了。” “便是婢妾应了,您又是否会去信婢妾呢?”青宁那双漆黑的眸子一错不错的看着定安帝,里面毫无慌张的从容是他极其不喜的,“皇家生性多疑,婢妾区区一介庶民,如今也是人微言轻,若说是不曾讲过谎言的,您信么?” “为何不信?”定安帝停了步履,转身对上青宁的眸子,“是非、对错,朕自会分辨。” 她只低笑一声,未再回话。 “怎不应朕?”定安帝也笑,却让人不觉分毫暖意,“是不敢,还是不愿?” “您觉着呢?”青宁模棱两可的反问了一句,继而又道,“天色不早,若您不嫌弃,婢妾为您煮粥如何?” 定安帝沉默了一会儿,道,“温壶老酒。” —————画面转换分界线————— 【居闲宫】。 美人如玉,姱容修态。 孔南侧倚在软榻上,微阖着眸子,眉头轻蹙,面容上略有些疲态。她眉眼温和,此刻虽是未施粉黛,却丝毫也不曾损了她的颜色,反之,倒被她那柔柔雅雅的气度衬的越发干净起来了。 “娘娘,太医来了。”宫婢领着一位鹤发雪须的老爷子进了殿门,移着细碎的步子略有些着急的向半倚半俯在软榻上的美人走去。 “嗯。”轻哼着应了一声,孔南掀开眼帘抬起了眸子。她坐起了身来,对着那位老太医温温和和的扬唇笑了一下,“常老先生,有劳了。” “娘娘多礼。”常太医也笑了一声,面上的长须一颤一颤,倒是有趣儿的很。他在孔南积霜凝脂般的腕子下垫了白玉脉枕,再往她细腻的肌肤上遮了一方帕子,方才抬指号脉。良久,常太医斟酌着问道,“娘娘已是有多久未曾来月事了?” “这月迟了四五天,在以往也是常事。”孔南有些迟疑,心下的猜想却是怎么也压不住了,“老先生既问了,莫非是……” “您脉似滑珠,乃是有喜了。”常太医见孔南怔住,一副不知道是该悲还是该笑的模样,便叹了一声,道,“您的身子骨自小便不怎么好,几年前更是亏了许多,如今再添皇嗣,您务必要小心谨慎,不能出半点差错。” “本宫晓得了。”孔南低眸轻笑了一声,眉自温和,“这余下的九个多月,老先生怕是要长宿宫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