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淅淅沥沥地下着雨,连日的阴雨连绵让人心情也变得沉闷起来。这是个青石板铺就的小镇,小镇里店铺少,下了几日雨商铺生意不好,开门的也就少,哪怕是那些零星开着门的商铺,外面人朝昏暗的内里匆匆一瞥也只见无精打采的店家和不断搓手的店员——南方的天,只要下雨必然是要冷的。
小镇主要招待行路人,下了雨,赶路的人不得不停留几日,倒高兴了客栈老板,反而是那些猝不及防的旅客,本是想在此稍作休整,没想到竟在此盘桓了数日。这十里八荒的,只有这一个小镇,贸然离开路上也不知会遇到怎样的糟心境地,还不如在这有热水有热饭吃的小镇再等等。如此想着,那些被迫留下来的旅客倒也生活得有滋有味,总之镇虽小,五脏倒也俱全,无论是吃喝嫖赌还是附庸风雅皆是有处可去。
本地的一茶楼里坐了大半的人,说书先生捡了本描写快意江湖的小说《江湖夜雨》讲得唾沫横飞,好不痛快。这先生书选得好,江湖里的快意恩仇、光怪陆离正适合在这样沉闷的阴雨天娓娓道来。听书人连连大喝捧场,这热闹纷呈的画面与外边的秋雨形成毫不交融的界限。
二楼临窗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两个身穿灰色道袍的人,二人用木簪束了头发,看起来除了平平无奇还是平平无奇。这一老一少坐在这儿许久,老的端坐不动,少的却如同屁股下坐着热锅扭来扭去。
实在怪不得这小道士,这说书先生讲的话本子他亦听得有趣味,且他生来好动,若非师尊吩咐他盯着小镇入口处,他恨不得下去与说书先生同台说书去呢。如今他只能侧着耳朵听下面的声音,时不时的喧哗声又让他错过精彩处,实在是心中烦闷的很。
若说烦闷,这连日来的雨也够让人烦闷的。师尊说在此等一人,只要这人来了这雨也就停了。他在山上待了二十几年,虽是没能学得算卦之术,却也懂得有些人是天命所归,自带祥瑞,不说那九五至尊的一国之主,就是那普通的皇室贵族亦有天道庇佑。可问题是这天天等、日日等的,雨却从来没停过啊。
于是乎他从一开始的激动难耐想看看传说中的天命之人,到现在只想破口大骂那人害他忍受这几日的阴冷天。
楼下又是一阵喝彩声,反正听也听不痛快,不如不去听罢。下着雨的小镇根本见不到生面孔,入口处亦不会有人来,他对面的师尊像是在闭着眼打坐,下面的人也有了自己的消遣,只有他无所事事。
对,就是无所事事。
看小镇入口这根本就算不得是个事。
小道士的眼光又瞟向那杯从始至终未动过的茶水,心道奇怪。
他自幼被抱上山,师尊认他做弟子却从未教过他任何剑术八卦,每当他去问师尊缘由的时候,师尊总是牵着他的手来到膳房,并语重心长的告诉他做饭才是他的第一要义。师尊嗜睡,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每天夜里他都坐在山峰顶观星测命,或为沉思或为摇头晃脑,日日复月月,从未间断。每当师尊睡了醒过来,皆会到膳房寻吃食,如此他的手艺越发长进,师尊醒过来的时辰也越发的早。
总之这十多年来吧,他别的不会,做饭的手艺倒是练得一流。他本是知足常乐的性子,如今师尊下山又只肯唤自己陪同,他越发觉得自己的重要性来——定是师尊怕路途遥远吃食难以下咽,特意叫他随同。
想到此处他暗骂自己愚笨,师尊下了山吃食定是不习惯,勿怪乎近日来吃得少了,而他吃着饭菜倒也合口,却是忘了师尊的嘴是被他养出来的,挑得很,怎会同他一般吃得下。
心中正在盘算,冷不防端坐在对面的人睁开双眼。
师尊的眼像太阳一样,里面总是温和的,但这双眼又是通透如镜的,在他眼前似乎什么都瞒不过。他就是在这和熙的眼光下,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走神,并没有按照吩咐盯着入口处,由于自己的心虚他害怕与这双眼睛对视。
在他这阵心虚中,楼下有人欢快地呼喊:“雨停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他转头而看,当真见外面天色渐霁,丝毫不见雨丝。
“平凡,我们等的人来了。”
被叫作平凡的小道士顺着镇口搜寻陌生的面孔,目光胶着在茶楼下骑马的少年人身上。
那少年衣饰只道平常,通身没有丝毫装饰,跨下骑着一匹白马,左右两边坠着两个布包,少年背上背着一个包裹,看起来像是一把琴在里边那般狭长。有了这样的认知,平凡猜他大概是个琴师,因为他的手亦是纤长的。令人好奇的是,马背上还驮着一个人,那人像条死鱼一般横放在后面,捆着麻绳固定着。
“师尊,就是这人?”
平凡瞪大了眼睛打量着这个少年,总以为命定之人该是周身气度不凡,哪怕丢在茫茫人海还是能一眼找出,何曾想此人实在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况且这少年生得实在太纤瘦了些,那腰身恐怕还没有他的一半粗,此等弱不禁风的模样,天道到底是如何想的?
平凡没想到的是,他师尊的目光比他更加胶着在此人身上,简直可用炽热来形容。
就连回答他,亦是目不转睛笑意盈盈道:“不可貌相。你非此道中人,看不出一二不足为奇。快去吧。”
大惊小怪的平凡领了师命飞奔下去,而他永远不会看到的是,在他的背后有一双眼睛,用慈爱而深远的目光目送着他,直到命运的水渠在两人见面的那一瞬间开始连通,直到该相遇的人终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