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赵忠立刻再次拿出黑色锦布圣旨,朗声念了起来。
“朕继位十八载有余,勤勉图治,不敢自逸。上承先祖余愿,下体黎民之心。以兵戈,廓清轩宇,以吏治,安定四海。然人力终有穷尽,顽疾恒久,自知天命,心系国事,情属万民矣。”
“公子羽品性端正,恭顺父母,俊秀笃学,颖才具备。敕封为大秦帝国皇太子,继东宫储君位。其母宋美人擢升为宋夫人。”
“护国公王翦功勋卓著,于秦有功,敕令王翦为太子师,俸禄五千石。。”
“华侯,御史大夫冯去疾,老成持重,多年扶国,敕令冯去疾为太子师,晋爵柱国公,俸禄五千石。”
“武威侯神勇上将军蒙恬,战功彪炳,征战四方,敕令蒙恬为太子师,晋爵定国公,俸禄五千石。”
“通侯丞相李斯,屡立奇功,智慧超群,敕令李斯为太子师,晋爵卫国公,俸禄千石。”
“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赵忠念完,便看着下方的武群臣。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恭贺陛下,天佑太子。”
满朝武再次开口齐声喝道。
“希望明日朝会之时,朕不用大开杀戒。”
嬴政冷冷丢下一句话,便拂袖离去了。
“退朝……”
赵忠立刻高声喝道。
“恭送陛下。”
满朝武再次齐声开口拜道。
第二日夜色朦胧,天尚未亮,点点星光挥洒夜空。
咸阳宫,五更天宫门刚开,便有大臣络绎不绝入宫。
咸阳各处,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景象,天朦胧,许多达官贵人府邸大门外,都有马车恭候。
府仆人不断搬运一箱箱东西,一副举家避难的模样。
而咸阳各大主道,车水马龙,直奔咸阳宫而去。
赵忠早已恭候在承天殿外,悠哉自得的坐在一张桌案前,持毛,忙碌的记录者每个大臣上交的钱财珠宝。
两排铁鹰卫守卫主道两侧,枕戈待旦,杀气腾腾。
而在承天殿之下,一尊四足巨鼎,正在熊熊热烧,隐隐可见猩红之意。
不少心有不甘,想要鱼目混珠的大臣,见到这一幕,心暗暗打鼓。
离开了排起长龙的队伍,默默回府继续清点这些年所得不法财务,不敢再有丝毫侥幸之心。
陛下既已当众承诺,奉还所贪墨财务者既往不咎,那以陛下之威信,便不会出尔反尔。
这一点没有人会质疑,但若拒不上交,恐怕必死无疑,甚至牵连满族。
谁也不敢保证治粟内史的那份揭发名单上没有自己的名字,身为治粟内史,掌管帝国钱粮,满朝上下,谁跟他没有来往?
王府……
“国公这些都是父皇赏赐给王氏的财物,您无须如此做。”
长公主赢元曼看着大堂地板上十几口大箱子,有些不解道。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眼下帝国战事正酣,正需这些身外俗物之际。与其让这些东西躺在王府的府蒙灰,倒不如运往前线,以解君忧。”
王翦笑着解释道。
“国公高义,元曼为父皇,为天下万民先行拜谢国公。”
赢元曼听闻不由肃然起敬,对着王翦欠身行礼道。
“公主殿下折煞老臣了,上朝时间快到了,老臣就不与公主殿下闲谈了。”
王翦站了起来,对着赢元曼说完,就想要离去。
“国公且慢,稍候片刻。”
赢元曼拦下了王翦,然后转身离去。
未过多久,她再次来到了大堂,只不过多了一些下人抬了几口箱子。
“公主殿下这是?”
王翦看着这几口大箱子,心虽已有所明悟,但仍旧满脸疑问道。
“这是元曼的嫁妆,国公说得对,与其让它们蒙灰,倒不如为父皇分忧。”
赢元曼十分聪慧的套用了王翦的话。
王翦露出一丝苦笑,言已尽此,他纵然想要拒绝,也万万张不开这嘴。
“公主殿下深明大义,虽是女子之身,然巾帼不让须眉也。公主殿下之心意,老臣必会上禀陛下。”
王翦对着赢元曼拱一拜道。
赢元曼看着客套无比,恭敬有加的王翦,心叹了一口气,虽以下嫁王府几度春秋,可自己终究只算个外人吧!
“元曼告退。”
赢元曼对着王翦道,然后转身离去。
看着公主殿下萧瑟的背影,王翦浑浊的老脸露出一丝愧疚之意。
长公主殿下实乃当世奇女子,若自己年轻二十岁,岂会造成今日尴尬之局面。
时也,命也,可奈何!
李府……
“父亲大人。”
“陛下昨日在彻侯爵位之上,新增国公爵位,父亲荣获卫国公,可见陛下对父亲之宠信。”
李恒想了想,颇有些为父亲高兴道。
“愚蠢,王翦,蒙恬,冯去疾人才是货真价实的国公,为父不过是明升暗贬而已。”
李斯大有深意的看了一眼二儿子,叹了一口气道。
“父亲何出此言?”
李恒楞了楞道。
“受封国公爵者,皆岁俸五千石,何以为父只有千石?”
李斯目光凝视着二儿子,反问道。
“这……”
李恒露出迟疑之色,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想出来其缘由。
“这是陛下昨日差人送来的诏书,你看看吧!”
李斯从袖拿出一卷黑布,递给了李恒。
李恒接过之后,当即打开,仔细看了起来。
斯为丞相,治民十余载矣。
逮秦地之陕隘,朕初临大统之时,秦地不过千里,兵数十万,斯尽奇才,谨奉法令,阴行谋臣,资之金玉,使游说诸侯。
阴修甲兵,饰政教,官斗士,尊功臣,盛其爵禄,故终以胁韩弱魏,破燕赵,夷齐楚,卒兼六国,虏其王,立秦为天子,功其一也。
地非不广,又北逐胡貉,南定百越,以见秦之强,功其二也。
尊大臣,盛其爵位,以固其亲,功其也。
立社稷,修宗庙,以明主之贤,功其四也。
更克画,平斗斛度量章,布之天下,以树秦之名,功其五也。
治驰道,兴游观,以见主之得意,功其六也。
缓刑罚,薄赋敛,以遂主得众之心,万民戴主,死而不忘,功其也。
若斯之为臣者,功足以盖世千秋,威足以载德丰碑也。
朕乃得至今,四海归一,普天同庆,皆仰于斯之才,皆附于斯之能。
“父亲大人,好事啊!陛下这满篇皆是对父亲的认可与赞赏啊!父亲对帝国之贡献,陛下皆看在眼。”
李恒看完之后,心血澎湃,十分开心兴奋道。
“好事?”
“很多时候,功劳太大了,并非好事,而是祸事。”
李斯神色阴沉,满脸愁容道。
这道诏书,自己前前后后看了不下一百遍。
自己心的确是这般想,这样认为,大秦帝国之所以能有今日,全仰赖自己。
但每看一遍这道表功诏书,李斯都羞愧难当,悔之晚矣!
他位极人臣,呼风唤雨太久了,久到忘了当年未入秦时,自己不过上蔡一布衣,怀才不遇,穷困潦倒。
与其说自己成就了大秦,倒不如说是大秦成就了自己。
自己真是老糊涂了啊!
“父亲大人,何出此言,陛下对父亲器重万分,定不会如此。”
李恒看着父亲神色阴云密布,一副大难即将临头的样子,惊呆了。
自打记事以来,他从未见过父亲露出如此神色。
在他的记忆,父亲永远是那副沉着冷静,泰山崩于面前而面不改色的帝国丞相。
“恒儿,你要多向你兄长学学,为帝国效力,至死不渝。”
李斯目光盯着二儿子,意味深长道。
李恒听到父亲提到远渡东海的兄长李由,立刻肃然起敬道:“父亲大人放心,若有一日,帝国需要恒儿,必万死不辞。”
“好,吾儿真英雄也。”
李斯看着儿子,欣慰的大笑起来道。
平天殿……
“知道朕为何召你?”
嬴政斜躺在卧榻上,拿着一本书籍,正在观阅。
“请陛下明示。”
刘季接到陛下的诏令,便匆匆赶来,哪里猜得到陛下有何吩咐。
“你曾做过县吏应当熟悉大秦律令,朕问你,徭役征发途遇恶劣天气,延期何罪?”
嬴政好似要考验刘季一般,随口询问道。
“回禀陛下,依大秦律令,遇恶劣天气可缓期十日,超出十日者,逾期罚盾,逾期二十日者罚甲,逾期一月问罪。”
刘季想了想,不假思索道。
“大秦男子成年多久服一次徭役?”
嬴政再次问道。
“回禀陛下,男子成年若帝国征召需服兵役二年,按爵领国俸,食君禄。每岁需服一月劳役,为国尽忠,按贡献领薪资五谷。”
刘季再次十分流利的答道。
“朕未荡平天下,横扫六国之时,六国之徭役何其重也。弹丸小国尚且拥甲数十万,竭其民力,穷兵黩武。而大秦万事皆有法度可依,天下人何以憎秦如斯。”
嬴政的语气有些情绪波动,这个问题困扰他的内心许久。
“回陛下,天下万民无不对陛下感恩戴德,何来憎秦之说?”
刘季心一惊,随后斩钉截铁道。
“朕纳六国之地,聚六合之民,安天下之心,善六王后裔。受恩典俸禄,复离宫别苑于咸阳。顺天意,承民心。收天下之利器,传王道之教化。”
“六国贵族凡奉公守法者,皆免其罪。六国王族后裔纳降而止杀戮,锦衣无忧矣。然人心不古,贪图昔日之权柄,仰秦鼻息于表,行阴诡之术于内。”
“这王座殿宇,亭台楼阁之下,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兵临四方,破城受降,朕之剑何曾砍掉六国王族之颅?朕可有负于六国王族?”
“廓清轩宇,灭国亡邦,朕之剑可曾落在六国贵胄之身?朕可有过于六国贵胄?”
“一统天下,四海归秦,朕之剑可曾染过六国遗民之血?朕可有罪于六国遗民?”
嬴政站了起来,声震轩宇,发出震耳欲聋的问心之言。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自我检讨,可终究没觉得自己到底哪里有过。
若说有,那便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握天下之权柄,人人觊觎。
正是自己的仁慈,才得以让那些六国余孽兴风作浪罢了!
若是当初国破家亡日,将这些余孽斩草除根,何以至四处煽风点火,鼓动人心,毁大秦万世之基。
胡亥只是推动加速了大秦的灭亡,而正是这些余孽一造成了大秦帝国土崩瓦解的局面。
想到这里,嬴政看向刘季的眼神,都凛冽冷了分。
刘季看到陛下阴冷的目光,不由的缩了缩脖子,立刻道:“陛下仁慈,天恩浩荡,六国臣民,无不对陛下感恩戴德,日夜向西,顶膜朝拜。”
“你撒谎!他们日夜盼望着朕早点死才对。只有朕死了,他们才有会重复往日之辉煌。”
“朕收了他们作福作威的权利,断了他们鱼肉天下万民的资本,他们恨朕入骨。但一群土鸡瓦狗,阴暗角落里的臭虫,不过是朕的下败将,不足为虑。”
“朕活一日,他们便要躲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只有朕死了,他们才敢蹦出来,群魔乱舞,祸乱天下。”
“他们怕朕,惧朕,不敢反朕。因为他们知道,哪怕他们全都反了,朕能灭他们一次,就能再灭他们第二次,第次,无数次。朕就是压在他们头上的大山,他们永无出头之日,毫无胜算。”
嬴政一生遇上不知多少大事,但始终从容不迫,临危不乱,情绪不表于形。
然而今天,他却愤怒无比,几乎吼了出来。
因为他自认这一生,无愧于天下万民。
可这天下万民却负了自己,负了大秦。
这种无奈又愤慨的心情,没有人能够理解。
刘季看着大发雷霆的陛下,身体都忍不住颤抖着,匍匐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吭声。
他不知道始皇帝陛下究竟为何突然大发雷霆,这实在太恐怖了。
皇帝威仪,本就不怒自威,此时大发雷霆,更是给刘季一股天崩地裂,山河失色的直接感受。
自己仿佛处于风暴心,备受狂风骤雨摧残,苦不堪言。
“陛下,仁慈是给天下人的,并非是给某些人。贼人不死,何以净天下,若死一些人能够换得天下太平,国运昌隆,陛下何必自纠于心。”
刘季想了很久,方才想明白一些事,然后小心翼翼对着嬴政谏言道。
自己不懂什么天下大势,只知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什么狗屁大义。礼仪仁慈若是有用,周王朝还会土崩瓦解吗?
过了许久,嬴政知道自己失态了,平复内心之后,他大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刘季。
这货看来的确跟史书记载的一样,是个口蜜腹剑,心黑辣的家伙。
跟这家伙打天下的人,就没有几个有好下场。
不过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的确有王者之风。
“六国归降之士近两百万众,五百年战乱,遍地狼烟,废墟遍布。穷着独善其身,富则兼济天下。朕大兴土木,浩大工程接踵而行。”
“六国财富十之八皆聚于贵胄之家,民生凋敝,家有良田者百不足一。若非朝廷以工代赈,兼济天下,饿死者几何?”
“败亡之兵起于流寇,哀邦之民无以载腹。大秦连年用兵,平匪寇,威诸夷,吞百越,逐胡狄。”
“巍巍大秦,傲然于世,放眼天下,谁与争锋。朕非穷兵黩武,而是迫于天下大势尔,否则六国降兵何以安置?”
“胜利之师必骄,败亡之师必哀。若不对外用兵,数百万骄兵,哀兵解甲归田,习于军伍,血性凌然,天下何安矣?”
嬴政振振有词,这世间谁又能明白自己的苦心?
自己又岂不知民生凋敝,连年用兵,浩荡工程耗费民力。
可天下初定,若非如此,大乱之局何以解除?
大秦征战四方时披甲百万之众,再加上六国降兵,数百万之师。
这些习惯军伍生活的大老粗,一旦返乡,军纪涣散,无人管制,岂不天下大乱。
只有驰骋疆场才是他们的归宿,与其返乡滋扰乡民。倒不如为国建功,为子孙后世谋福,如此方是两全之策也。
纵观古今,历朝历代,哪个敢初定天下之日,就解甲归田?
无一例外,皆是对外用兵,以安天下。
“陛下雄才大略,体恤万民疾苦。然天下民众,十有八九目不识丁,愚昧无知。只知道听途说,听风既是雨。”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大势易变,小人善引。因势导利,群起祸至。”
“先贤有云,夫火生于木,火发而木焚。国生于奸,奸深则国乱。亦犹蚕能作茧,茧成则杀其身。”
“人能生事,事烦则害其命。非至圣不能修身炼行,防之于未萌,治之于未乱。夫十围之木,起于拱把。”
“百仞之台,起于足下。治小恶不惧,必成大祸。木不相摩,火无由出。国无乱政,奸无由生。有始有终,是非不动。”
刘季展现出非凡见识,引经据典,字字珠玑。
自己这一生,正是因为起点太低,终不得志。
索性逢酒作乐,得过且过。
但如今自己得遇陛下赏识,改变了一生之命运,甚至子孙后世的命运。
刘季觉得是时候搏一搏了,若是错失良,也许自己这一生都将活在悔恨之。
听闻刘季的话,嬴政沉默下来,露出沉思之色。
这些话虽然偏激,但并非没有道理。
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
六国余孽不可留,嬴政心更加坚定了这个信念。
君子易处,小人难防。
这些臭虫躲在阴暗角落,等待时。一旦天下有变,到处煽风点火,可恶至极。
“那依你之见,这些心怀不轨,做梦都想复国重新掌权的人,当如何处理?”
嬴政脸上不动声色,并没有回答刘季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刘季见陛下又没有回答自己,也没有明确表态,心微微思量一番,便坚定无比道:“陛下,臣听闻田地的杂草若不除根,到了春暖花开之日,便会再次长出。”
嬴政自然听出来了刘季话的意思,与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何意?”
嬴政揣着明白装糊涂道。
“陛下,心怀不轨者当诛……”
刘季心暗暗给自己鼓气,他很清楚这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陛下采用自己的建议,那自己就可以借此一飞冲天。
若失败了,陛下要诛自己灭口,也并非不可能,不但自己甚至家人族人都会因此获罪。
“大秦律令,杀人不诛心。万事皆依法度而行,否则何以取信天下人。”
嬴政皱了皱眉头,沉声道。
刘季顿时心一紧,连忙道:“陛下,凡事皆有例外。事急从权,否则何以正天下。”
“依你所言,朕今日可以肆无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