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看着阿鹿问道。
“陛下,草民祖父年事已高,早些年间便已力不从心,草民想接替祖父的重担,照看邻里乡亲。”
阿鹿对着嬴政满脸期盼道。
噢?
嬴政有些意外,原本以为即便不要个京官,怎么也要个县官吏。
看来自己还真猜错了,这世上也并非所有人都欲求而不满。
“老人家今年高龄?”
嬴政疑问道,看阿鹿不过二十出头,其祖父常理而言应该也就五六十岁吧!
怎么会力不从心呢?
“陛下,祖父今岁已八十有。”
阿鹿有些奇怪,陛下为何会问这些,不过既然陛下问了,他也就如实回答道。
“果然高寿,人过十古来稀啊!”
嬴政由衷感慨道,然后话锋一转,疑问道:“那你的父亲呢?正所谓父愿子继,应该还不用你这个孙儿来承担吧?”
“陛下,家父在帝国伐楚之战,响应帝国号召,随李信大将军征战楚国时,战死异国它乡了。”
阿鹿露出悲痛之色,声音有些沉重道。
“还是帝国功勋之后,善也。”
嬴政褒奖道。
“陛下说笑了,家父寸功未立,便战死疆场,哪有什么功勋啊!”
阿鹿连忙道,苦笑道。
“嗯?”
嬴政脸上的笑容僵硬下来,然后对赵忠道“去把东郡白马县战死卷宗取来。”
“臣,遵旨。”
赵忠当即拱一拜,然后便急匆匆离开了平天殿。
“做一乡之长,可不仅仅要能识字,更要熟悉大秦律令。”
嬴政看着阿鹿,发问道。
“陛下,草民自幼耳濡目染,对大秦律了然于胸。”
阿鹿立刻道。
“那朕便来考考你。”
嬴政看赵忠去取卷宗了,闲来无事,便兴致勃勃道。
“请陛下出题。”
阿鹿说起律令,也同样跃跃欲试道。
“若路遇贼人,有人呼救,百步之内,若不施以援救……”
嬴政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当赀二甲。”
阿鹿脱口而出道。
虽然被冲撞,但嬴政没有丝毫不悦,反而更加好奇,继续道:“什伍之家,若有人窝藏罪犯,依大秦连坐之法,当如何处置?”
“知情不报者赀一盾,不知者无罪。”
阿鹿不假思索,对于秦律信拈来道。
“遇生人,疑奸佞而不举官,何罪?”
“罚城旦月。”
“吏收匿投书,而告奸,当如何?”官吏收到匿名举报的意思。
“有投书,勿发,见辄燔之。系投书者鞫审谳之,能捕者购臣妾二人。烧掉匿书,抓捕投书之人者,赏男女奴隶各一名。”
“杀人者未觉则亡故,乃后告发,家人何以论处?”
“杀人者,死且埋,不予受理。”
“贼入甲室,甲受伤而呼救,典老皆不在家,何论?四邻也皆不在家,何处?”
“大秦律,吏有肩负当地之责,无论在否,皆论罪。四邻闻之而不救,连坐之罪。四邻不闻,则无罪。”
“免老以告不孝,謁殺,何论?”老人告子不孝,请求判罪或死刑
“子不孝,天不容,无须核实审查,当立刻拒捕弃市死刑。”
“男女通奸,知情而不举,何罪?”
“应同罪,弃市。”
“妻凶悍,其夫加以责打,撕裂了她的耳朵,或打断了四肢、指,或造成脱臼,问其夫应如何论处?”
“应施以耐刑。”剃光胡子,偷笑。
“子控告父母,奴婢控告主人,何论?”
“非公室告,不予受理。”
“同母不同父之人通奸,如何论处?”
“应弃市。”
“女子离夫私逃者,何罪?”
“黥为舂。”脸上刺字,治米。
“男子无故以休妻,何罪?”
“黥为城旦。”脸上刺字,筑城或修缮城池。
嬴政一边问,阿鹿对答如流。
很快赵忠捧着一盘卷宗回来了,直接来到嬴政身旁道:“陛下。”
“放下。”
嬴政随口道,然后看着阿鹿问道:“你父何名?”
“回陛下,家父叫阿狗。”
阿鹿心满腹疑窦,不知道陛下要做什么。
嬴政点了点头,随拿起卷宗,便看了起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嬴政面前的卷宗很快就被翻完了。
他的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赵忠站在一旁看的是心惊肉跳。
平天殿内,静的可怕,目光都投向了翻阅卷宗的陛下。
“白马县的功勋战死卷宗全都在这了?”
嬴政大放在面前的卷宗上,看着赵忠,目露寒光道。
赵忠被吓的菊花一紧,连忙道:“回禀陛下,全在这里了。臣以性命担保,绝对没有一份遗漏。”
“哗啦……”
桌案上的铜盘被嬴政直接推到了地上,发出阵阵响声。
“陛下息怒。”
满朝武,无不胆战心惊,连忙拱一拜道。
阿鹿也被陛下突变的神色给吓住了,连忙跪了下去,心惶恐不已。
如果说刚刚的陛下是一位慈祥和蔼的长者,那么这一刻,那感觉陛下犹如一头食人猛兽,让他的一颗心上八下,怦怦直跳。
嬴政站了起来,看着俯首而拜的武百官,目光越来越冷。
“扶他起来。”
嬴政看着跪在地上,浑身发颤的阿鹿道。
“喏。”
赵忠立刻如蒙大赦,赶紧走了下去,将阿鹿扶了起来。
阿鹿虽然浑浑噩噩的被扶了起来,但仍旧一脸心有余悸之色。
这一刻,他总算明白,传言不虚,陛下实在太恐怖了。
“李斯……”
嬴政开口唤道。
“臣在。”
李斯连忙拱一拜,然后站了起来,走到大殿之下,低着头,不敢迎视陛下锐利的目光。
“朕若没记错,攻伐六国时,这些都归你负责吧?”
嬴政大有深意道。
“回禀陛下,正是如此。”
李斯心叫苦不已,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可千般小心,万般谨慎,终归还是躲不开。
“那你来告诉朕,这白马县战死卷宗上,他父亲阿狗之名为何不在其?”
嬴政的语气森冷,言辞严厉,质问道。
李斯感觉头大如斗,这让自己如何回答?
攻伐六国,为国战死者,不知凡几。
也许遗漏那么一两个?
或是逃兵?
又或许是下面的人在搞鬼?
自己的确是丞相,可那么多战死功勋,自己就算想要一一核实,也分身乏术啊!
“陛下,臣以为也许其父乃是逃卒,所以未曾载册。”
李斯战战兢兢道。
“朕不要你以为,朕要的是一个肯定的答复结果。”
嬴政勃然大怒,瞪着李斯,呵斥道。
“臣有罪,请陛下降罪。”
李斯心有些凄苦,该来的终究是躲不开啊!
哪怕自己说出再多理由,陛下若是不听,又有何用?
“为国捐躯者,皆为大秦帝国之功勋。”
“大秦律,凡战死疆场者,爵晋一级,田百亩,宅一座,钱五贯。”
“你说逃兵是吗?”
“大秦律,一人惧战逃跑,株连全家,他们家何以安然无恙?”
嬴政看着李斯,怒喝道。
“回陛下,可能登记载册,有所遗漏,也未可知啊!”
李斯情急之下,未曾细细思量,脱口而出道。
只是刚说完,他便后悔了。
“大秦律可是你主持编修,依律有功之士,漏载编策,何罪也?”
嬴政质问道。
“回陛下,当斩。”
李斯咽了咽吐沫,不由心跳加快。
“去查查白马县人丁薄与功爵薄。”
嬴政对赵忠道。
“臣,遵旨。”
赵忠拱一拜,立刻急匆匆的再次离去。
大殿之,再次陷入了沉闷的气氛之。
每个人的心情都沉甸甸的,生怕引火烧身。
大约刻钟后,赵忠又回来了,对着嬴政一拜道:“回陛下,已查实。”
“说吧!”
嬴政感觉有些心烦意乱,虽然心很清楚,朝廷政令本身是好的,但到了下方,当地官吏上下沆瀣一气,欺上瞒下,屡见不鲜。
但无意发现,他还是非常愤怒,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回陛下,白马县鱼水乡阿狗,因屡立战功,擢升屯长,受封等簪袅爵。”
“而白马县户籍所载,其人未亡,仍在军效力。”
赵忠拱一拜道。
“哈!哈!哈!”
嬴政笑了起来,只是笑声很冷。
“这不可能,我父已经战死十几年,若是还活着,岂会十几年来书信全无?”
阿鹿脸色大变,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道。
“那请李丞相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明明死了十几年的人,何以还在为帝国军效力?”
嬴政撇了一眼李斯,声音慷锵有力道。
李斯脸色苍白无比,混迹官场数十年,他心已然猜出个八八。
对于官场这些龌龊之事,他又岂能不知?
“回陛下,这些人丧心病狂,以假充真,欺上瞒下,实乃十恶不赦之罪。”
李斯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对着嬴政道。
“好一个丧心病狂,好一个以假充真,好一个欺上瞒下,好一个十恶不赦啊!”
“这便是大秦帝国的股肱之臣啊”
嬴政一语双关,讽刺不已道。
“陛下息怒。”
武百官莫不俯首,齐声高呼道。
“陛下,这些人藐视陛下,践踏国法,寒天下人之心。”
“若不严惩,国法何存,天威何在?”
“恳求陛下彻查,以正朝纲,以匡社稷。”
王翦对着嬴政一拜,声音洪亮道。
“恳求陛下彻查,以正朝纲,以匡社稷。”
武百官齐声高呼道。
“十几年了,若非今日误打误撞,此等荒谬之事,是否永无真相大白之日?”
“谁能告诉朕,这样荒谬可笑之事,大秦天下还有多少?”
“朕日夜以继,呕心沥血,严格律己,自继位以来,二十多年如一日。从未有一日懈怠,昼断狱以百计,夜理书以石计。”一石百斤
嬴政声音宛如洪吕大钟,敲打着众人的内心。
“陛下勤政爱民,天下之福,社稷之幸。”
武群臣再次齐声高呼道。
“大秦万万里山河,若什么都要朕来管来做,朕要尔等何用?”
嬴政重重拍了一下木案,发出一声轰隆巨响。
“臣等有罪,陛下息怒。”
武群臣再次开口道。
“廷尉王琯何在。”
嬴政大声喝道。
“臣在。”
王琯立刻挺起身板,拱应道。
“给朕彻查,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处死,满门逐放南。”
嬴政厉声喝道。
“臣谨遵陛下圣喻。”
王琯立刻领旨道。
“贪欲世人皆有之,但终归要有个底线。朕今日把话说明白了,若是尔等不知进退,那休怪朕不念及君臣之谊。”
“鱼肉百姓,贪墨粮饷,觊觎功勋,知法犯法者,查一人,朕便杀一人。查一双,朕便诛一双。”
“朕还就不信了,这大秦天下,就杀不出一个朗朗乾坤来。”
“究竟欲望更诱人,还是朕的屠刀更生畏。”
嬴政毫不掩饰自己的杀,对着满朝武强硬无比道。
“陛下圣明。”
满朝武一个个脸色苍白,对着嬴政一拜道。
“敕令,丞相李斯,不谋其政,御下无术,渎职惰工,荒度国事。禁足月,罚俸一年,以儆效尤,以安天下。”
嬴政冷冷道。
“臣,领旨,谢陛下天恩。”
李斯连忙叩首一拜道。
李斯有些失魂落魄的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暗道侥幸。
“御史大夫冯去疾,身负监察百官职责,毫无察觉。上不体君忧,下不恤民愤。禁足一月,罚俸半年,以儆效尤,以安天下。”
“御史丞百里华,自先祖百里溪襄秦,数代皆侍秦。擢升百里华代掌御史大夫职责,统领御史台,纠察百官。”
“廷尉王琯,暂代丞相职责,统帅百官,助朕理政。”
嬴政再次做出了决断,大声喝道。
“臣遵旨,谢陛下天恩。”
“臣遵旨,谢陛下天恩。”
“臣领旨,谢陛下天恩。”
王琯与百里华,冯去疾一同站了起来,走到殿前,对着嬴政拜道。
“殿试继续。”
嬴政冷冷道。
下方武百官,无不战战兢兢。
陛下圣怒之下,丞相与御史大夫皆倒了大霉。
“你一片孝心,实在难得,朕准了你的请求。去吧!朕会为你父亲讨回公道,绝不会寒了大秦锐士之心。”
嬴政目光看向了阿鹿,郑重道。
“草民谢陛下天恩,草民告退。”
阿鹿再次躬身一拜,然后便缓缓离去了。
“下一位。”
赵忠再次高声喝道。
咸阳宫外……
一名穿的破破烂烂,满脸脏兮兮,尽是污垢,嘴唇干裂的男子,步伐漂浮朝着咸阳宫大门的守卫走了过去。
“止步,咸阳宫禁止乱闯,否则格杀勿论。”
一名当值守将,当即拦下了此人,呵斥道。
“将军,小人是前来参加金科会试的考生。”
男子虽然脸上脏兮兮,衣衫褴褛,但声音却格外年轻,由此可见其年龄并不大。
“金科?会试?就你这个德行,还想入宫?你就不怕惊扰陛下圣驾,将你当场格杀?”
这名当值百将鄙夷的看着男子,嘲讽道。
“死亦何惧哉?陛下诏书可并未说落魄之人,不能会试吧?”
男子苦笑,叹了一口气道。
“陛下是没说,可你这幅德行,如何能入皇宫?你不怕惊扰陛下圣驾,被处死,本将还怕呢!”
百将心佩服男子的勇气,但他却并不想冒险。
“将军,求你通容一二,小人一路乞讨,不远千里赶来咸阳,日水米未进。”
男子躬身拱对着这名百将一拜,请求道。
“滚……否则本将治你一个擅闯皇宫之罪。”
百将冷冰冰道,眼神锐利的看着男子,毫不留情道。
男子内心凄凉无比,今日若不能进宫参加会试,只怕自己便要丧命于此了。
左右都是死,自己还有什么好怕?
“若小人一定要进呢?”
男子眼神坚定,挺直了身板,倔强道。
“吆喝,还来劲了吗?弟兄们……”
百将满脸轻蔑之色,开什么玩笑,这里是什么地方?强闯?取死有道也。
“喏。”
一群持长戈的甲士当即围了上来,将男子团团围了起来,寒光闪闪的兵戈对准了男子。
“要么杀了小人,要么就让小人进去参加会试。”
“陛下求贤若渴,若小人死在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