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晞跟到了池县。县郊一处曲径幽深的小巷。尽头有一处极安静的院子,院门口亮着一盏灯。灯似乎接触不良,时亮,时未亮。
这是一间离山海市不过二十公里的地下食品厂。他们以极低的价格收购外省的过期月饼,扒掉包装、搅碎油皮,把腐败发霉的馅心重新打成浆泥,往内添加大量人工色素、香精,制成新的馅料;再由村中雇佣来毫无卫生许可的工人,手工制成新的糕点。
这些糕点售价极低,抢占了不少村寨小卖部、路边便利店,几乎一本万利,日入斗金。可就因为这些糕点,山海市已有多人食物中毒,几位老人病重。
简晞把车停在远一些的路边,跟到了院外。
听到老叶和两位同事已混进了厂里。他们用当地的口音,正在和厂长商议批发产品。食品厂的人显然非常警惕,老叶和厂长谈了十几分钟,他们连口都不松。蒋函机智地提出去看一下包装车间,厂长才勉强同意。
一群男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等在院外许久的简晞,知道这是大好机会。她找到一只废弃的木箱,踩着箱沿翻上了院墙。
院子里静悄悄。没有光。
有几辆厢式货车停在院里。有一辆后厢门敞着,厢里的货品在月光下依稀可见。简晞呼吸都要停住了,她悄悄爬下墙,靠近车。
如她所想!后厢里全是刚刚运来的废旧月饼料,半冰半冻,堆了满满一车。
简晞想也没想,跳进车里。摸出随身携带的微单,卡嚓卡嚓,数张照片飞快地拍下去。谁知,院门口忽然一声响,有人从院外走了回来。
简晞连忙收起相机,往货厢深处一躲。
那人似乎是守门兼司机。走回厢车后门,警惕地朝着货厢里看了几眼。
简晞摒住了呼吸。
那人伸手——
突然猛地将后厢门,关上了!
*
墨色的越野车,在通往池县的高速路上风驰电掣!
任天野极冷静地单手驾车,单手按住自己耳朵上的蓝牙耳机,沉声再问了一遍:“有回应吗?”
蓝牙耳机里传出后勤袁笑笑的声音,小姑娘显然怕住了,声音一直发抖:
“组组长,老叶他们发了暗号,进行不不太顺利。他们只暗访到了包装车间,没有办法进入加工现场,也没有见到生产原料……”
“知道了。”任天野没等小姑娘说完,挂断。
车子飞速地在路上行驶。风呼呼地灌进来。
任天野随手按了一下手机的屏幕。通讯录滑下去——再滑下去——黑名单。
黑名单。
简晞。
……
厢车里一片黑暗。
空气中传来极轻的流动声。出风口吹出了一股又一股冰冻的冷气,温度极迅速地下降,下降,再下降。
简晞瞬间就觉得体温降了好几度。
她本来就是很怕冷的人,这极窄空间内的几十箱冰块,加上不停吹入的冷气,她觉得寒风狠狠地灌进了她的骨头缝里。
她告诉自己冷静。
可是又没办法冷静。太黑。太冰。太惊恐了。
她摸出自己的手机,划开。才想按亮手电筒。
手机的屏幕忽然亮了。
无声的来电。
她刚刚跳进院前换成的静音,现在,无声的来电。屏幕上是三个让她惊怔的名字——
任。天。野。
简晞手发抖。
也许太冷。
她慢慢地滑开屏幕,轻声:“喂……”
任天野在蓝牙耳机里听到她的声音。
那声音一瞬极近。
像透了耳膜,直接穿进他的心底。
“你在哪?”他摁着自己的声音。
简晞低低:“我在……食品厂。”
“食品厂哪?”
“我……我……”
她深呼吸。声音呵出一团白气。
“任天野……我好冷。”
任天野听到简晞这句话,差点一手把耳朵上的蓝牙耳机摘下来,狠狠砸在挡风玻璃上!
“进了冷藏库还是冷冻车?”他声音依然压着。
简晞乖乖答:“冷冻车。后车厢。在院子里。”
任天野深呼吸:“找个角落藏起来,尽可能别被任何人发现。手机不要开手电筒,保持电量,关静音,不要微信通话,不要震动!我十分钟后就能到达。听到了没有?”
电话里没有回声。
任天野浓眉攒起,声音终于失控低吼:“说话!”
简晞弱弱的,软软的,终于回答:“听到了。”
电话挂断。
任天野猛然摘下耳朵上的耳机,摔到一旁,右脚的油门踩到底!越野车在黑夜里像一道光,极驰闪过!
车厢里简晞捧住电话。
小心地呼吸。
她几乎想过了任何一个时候,他会再给她打电话。但是却从来都没有办法猜到,他会在这个时刻,她落进冷冻车最害怕的一刻,打给她。
她想起那天东平桥上任天野出现。
想起他在医院的细雨深夜中离开。
想起他在东方百货上蒙住她的眼睛。
想起在新闻中心的电梯里,他要她清醒一点……
她为什么,眼睛湿了呢。
*
任天野到达池县。摸到院子的时候,刚满十分钟。
他看到了简晞的车。他把车停在了她的车后。下车,在群里发了消息,并且给负责后勤联络的袁笑笑打了最后一个电话。他叮嘱袁笑笑五分钟后,开第三备案。袁笑笑还想再问,任天野直接把电话断了。
任天野下车。到了院前。
院门口的那盏灯,还在风中摇摇晃晃地闪烁着。任天野随意半眯了下眼睛,弯腰捡了一颗小石子。
接着,院门口响起一声脆响。风中摇晃的院灯,彻底黑了。
守门的人听到动静,连忙出来看。院门才被拉开的一瞬间,院墙斜处,一个男人的身影压住墙头飞身一跃——人影如光,瞬间扎进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