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能沟通的对象,日子就没那么难挨了。连着几天在车里学习语言,给人疗伤,等楚子苓回过神来,窗外的景象已经大有不同。非但能看到行人和车马,远处还有不少村落延绵,像是终于从旷野回到了人类社会。只是车队一直未停,她无法下车仔细观瞧。直到一日,另一幅画卷铺展开来。
数条水带犹如银龙,纵横交错,一望无垠。水面轻舟荡漾,渔歌婉转,牛马车辆几乎塞道,行人服饰各异,头有披有束,更有些短纹身的黑壮汉子,单手按剑,赤足而行。一座座屋舍星散,道路两端亦有各式工坊,喧嚣商贩,就像进入了真正的城市之中。
然而楚子苓并没有看到城墙,不是说前方那个小小宫城,而是如西安、南京那样具备防御力量的外城。
心有疑惑,她自然问了出来:“这是进郢都了吗?”
蒹葭兴致勃勃的点了点头:“正是郢都!此乃郭内。”
没接触过“郭”这个音,更不理解它的含义,楚子苓愈迷茫了,又问道:“城墙呢?”
这次轮到蒹葭怔了,根本听不懂她话中之意,倒是一旁田恒插嘴道:“大都无城。”
他说的简单,楚子苓却是花费了一番工夫连比带划,才弄明白了这话的意思。原来此时各国的国都,多是没有城垣的,只分为外面的郭区,和里面的宫城两部分。郭区乃是“国人”,也就是法律承认的“公民”居住的地方,并无高墙阻拦,一般用河流或者山川作为屏障,而内城则是贵族和诸侯所在,筑有城墙。被排除在城市或者乡邑以外的居民,则称作“野人”,身份低下,也没有了参政的权利,类似奴隶阶级。
这可大大出乎楚子苓的意料,如此大的都市,没有规划,没有防御,即散漫又骄傲,全不似她认知中的“古代”。
这些不是古迹,而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历史。看着外面川流不息的行人,她心中有些惶恐,亦有些悲凉。再怎么鲜活,这个世界也不属于她,她甚至连这是春秋还是战国都分不清楚,更无法确定纪年。她不熟悉这段历史,不清楚自己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更不知以后要如何生活。
身在异乡,孤身一人,又该何去何从?
瞥眼看向那微微垂的巫儿,田恒心底倒是生出了些讶异。看她的模样,似乎从未见过郢都这样的大都,恐怕出身在哪个卿士之家,才会觉得城邑都要有外墙。如此大都,没让她展颜欢笑,倒生出了哀伤。这是思念家乡了吗?可是她到底出身何处,又为何流落在外,乃至坠入江中?
正暗自猜度,那略显磕绊,却不急不缓的声音再次响起。
“田恒,等病好了,你想去哪里?”用刚学会的雅言拼凑出一句话,楚子苓问道。
“寻个铸剑师,铸一把好剑。”田恒并不在对方直呼他的名字,答得慵懒。他并未说出跟石淳说过的话。他当然还会去遍寻名剑,但要在她平安无事,衣食无忧之后。
看着那人满不在乎的神情,楚子苓叹了口气。也是,他终究是个游侠,就算远离故土,身无长物,也能活的潇洒自在。
压下心底不安,她再次专心看起这郢都风物。
车队并未在郭区停留,很快就驶入内城。公孙黑肱住在城西,宅邸颇为宽敞,楚王大度,对于各国质子算得上宽厚。只是身在异国,仰人鼻息,毕竟不如家中。
跋涉了月余才到郢都,以石淳的年龄,实在有些吃不消。然而挪动身躯从车上下来后,他意外的现公孙黑肱未曾出迎。心头不由一紧,石淳暗道不妙。他是看着公孙黑肱长大的,深知其人最重礼节,更重孝悌之道。自己可是带着公子舒的亲笔信函,还是家中肱骨老臣,公孙怎可能不出门来迎?
也不顾上礼数了,石淳急急问道:“公孙可是有恙?”
来迎他的御戎冯戈面带悲戚:“公孙自两月前便喘鸣不止,坐卧不宁,如今都下不得榻了,才慢待了家老”
石淳大惊失色,随机想到了什么,立刻道:“去请那大巫不,吾亲自去请!”
不过身上伤还没好,不便出门闲逛,田恒就凑到侯溪的卒中,看众人操练戏射。这百来兵士都见过他屠狼的壮举,有人想找他比试,侯溪不允,怕影响他养伤。田恒自己倒无所谓,还跟人比了一次箭术。用得虽不是强弓,也引得众人喝彩,直赞他不逊楚大夫养由基。
这话田恒也就听听,并不放在心上,然而旁人却不这么看。很快,家老石淳再次相邀。
“听闻田壮士折了佩剑,吾家公孙特寻了把剑,赠与壮士。”一番客套后,石淳开门见山,让仆从奉上了把长剑。
田恒也不客气,接剑细观。只见此剑足有三尺,剑柄饰金,剑鞘镶玉。抽出长剑,只听瓮的一声,竟有轻鸣,剑身隐有暗色格纹,寒光凛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