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版权归原作者梵说所有,晋江首发。 虹口宪兵部的地牢,张奇没有招供,便一直被关押,直到这天。 井上来看望他,“过年了,我給你带来一个好消息。” 张奇不为所动,他斜靠在墙边,左脚已经废了,若不是这寒冬腊月,可能要生上许多蛆虫。身上的鞭伤,由于没有得到很好的医治,虽结了痂,皮肉参差不齐,愈合的疤痕里还嵌有血污。他早就不想活了,从他知道曼君疯了的那天起。 “你可怜的奶奶去世了,听说,是冻死的。”井上的话很悲哀,却是笑眯眯说的。 张奇的头微微偏了下,眼神依旧呆滞,一副无动于衷。 “你的朋友,如今都是想明白了,读书的读书,嫁人的嫁人。只剩你留在这里,值得吗?”井上看了他一眼,抬脚离开,留给他一个背影。“人最重要的是活着,其他都是假的。” 好半天,张奇从胸中呕出一口黑血,失声痛哭。 又想了好久,慢慢爬向木栅门,大声呼喊着,“我说,我说。” 办公室里,井上在和荣仓汇报,“那个叫张奇的学生招供了,贩卖给他枪和情报的人是中统的特工,现人已经跑了。” “把他放了,继续监视他的行踪。”荣仓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元宵佳节,别人是阖家团圆,其乐融融。张奇一个人跪在破败漏风的木屋,不断往火盆里添上一张张的纸钱,火很旺,“我回来晚了。”他不断抹着泪,黑色学生装的衣袖已被浸湿,“奶奶,我是不是做错了。” 林家门口挂着一对白里透红牡丹花蕾灯,彰显着雍容华贵。越是过年过节,林琅园的生意就越是忙。每个人都想扯上几米进口的毛呢料子走亲访友,倍有面子。 晚上,小鸾在去饭厅的路上遇到了二姨娘,香玉一看周围没人,偷偷把小鸾拉到一边,“上次真是对不住,遇到了个熟人,就把你給忘了,喏,这是十元钱,补偿給你。” 林老爷是最后一个到饭厅的,他环顾一圈,没有看到月白的影子,闷气就这样起来了,“等天气大暖了,赶紧把月白送出国。”说了这么一句。 二姨太赶紧打了圆场,“乔家栅的汤圆,大家都来尝尝,有擂沙馅的,荠菜馅的,咸肉的,黑芝麻的,好几种呢。” 香玉见林老爷气消了消,給小鸾端过去一碗,“知道你爱吃素,特意給你留的,全是荠菜馅的。”眼神流动似有所求,“晚上陪我去看花灯?” 小鸾一脸的忧愁,“二姨娘,您就饶了我吧。”上次她在戏院可是被害苦了,即便再給她十块钱,她也是不要去的。 香玉一脸委屈看着林老爷,被大太太瞧见。 “我是看不成了,老了。”大太太自嘲着,又跟旁边的年轻女子说,“婉静,你陪香玉去吧,你们年轻人,别辜负了时光。” “谢谢大太太了。”香玉朝婉静挤了挤眼。 林家是有规矩的,白天女眷可以单独外出,但要在酉时前回来。若是晚上外出,必须要有人陪伴。 林老爷和大太太年纪大了,这种人挤人看花灯的活动是不愿参加的。月太生意繁忙,今晚就不在,夜不归宿也是有的。月白就更不用说了,自从身体大好了,林家就跟他的旅店一样,不知在忙什么,见不着人影,也怪不得林老爷发火。 夜场的舞厅喧喧闹闹,久美子扶在井上肩上,“荣仓大佐确是个不近女色的人,苏小鸾也没用,我已经尽力了。” “那只能算了,晚上招待所等我。”井上刮了下美子的鼻子,突然想起还有点公务要处理,便先走了。 美子住在招待所的这几个月,倒是把日本驻军方面的高官和家属名单掌握得差不多。但想要进一步的信息,确也没有了,琢磨着怎么把井上甩掉。 前几天,她也向上级报告过,荣仓大佐不能靠色相接近,建议放弃对苏小鸾的培养。但中统上海区的区长只是轻微点了点头,似是另有计划。 “城隍庙那里热闹,”香玉拉着婉静坐上黄包车。“从黄浦江边走。”又跟拉洋车的喊了一嗓子。“这样可以顺便欣赏夜景的。” 婉静朝右手边望去,江上停泊着好些民船,桅竿上各挂着二三盏桅灯,倒映在江面。“这样看花灯还是头一次。” 到了城隍庙,花灯的种类就更多了,莲灯、球灯、人物灯、走马灯… “那个灯是个兔子…”婉静回头跟香玉说,人流中却不见了她的踪影。 香玉这次出来是真的来看灯,她是一个家里呆不住的人。只是刚才她被人拉走了,“二姨太,别来无恙。”她抬起头,面前的四十多岁的男子十分面熟。 “您是…?”香玉努力想着。 “自从去年参加林老爷的寿宴,您的婀娜风姿,可着实印在了我心坎里。”男人奉承着,却极讨女人欢心,尤其是对一个年轻漂亮的成熟女人。 “我想起来了,您是曼君的父亲,颜老板。”香玉听得寿宴二字,有了联想。 “正是在下。”颜老板摘下帽子,行了一个君子礼,“可否请您一叙?”他优雅地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对面正好是丰泰茶庄,让香玉不忍拒绝。 婉静来到上海不到半年,是大太太娘家的远房侄女,乡下的老家遭了灾,丈夫也去世了,特来投奔林家。 她是不常出门的,对上海的街道也不甚熟悉。在灯会中与香玉失散,急得不行。冒冒失失到处乱走,竟走到一处不知哪里的地方,红红的灯笼下面好些个浓妆艳抹的女子站在街上,跟路上的男人到处搭讪。 突然一个面相凶煞,长相猥琐的男人拉住她,就要调戏。婉静年岁大些,知是不能与之硬碰硬,便与他虚与委蛇,趁他不注意,就往开着汽车的大路上跑去。 边跑边喊,“救命!救命!…” 哪知这个男人也不是好被骗的,抓住就地呼給她一个耳光,将她按在地上。 陆尚坐在车里刚从季老板那里回来,看到路边像是有事,便问开车的陈中,“前面怎么回事?” “爷,好像有人当街强抢民女。”陈中答话。 “下去看看。”陆尚是青帮中为数不多的君子,仗义青年。 “爷,还是算了吧,那人像是季老板的徒弟吴成四。我们刚从季老板那里出来,…”陈中为陆爷着想。 “停车,你是爷还是我是爷?”不论是谁,在陆尚的眼皮底下做坏事,他是一定要管的。 吴成四见旁边停下一辆车,走下来的是陆尚,跟着几个兄弟。“呦,我当是谁,劝你少管闲事。” “那如果我偏要管呢。”陆尚使了个颜色,陈中马上給陆爷嘴里送了根烟,点上。“放了她。” “那我要是不放呢?”吴成四坏事做多了,暗杀,抢劫,敲诈勒索,贩卖大烟什么没做过,路上寻个女人作乐根本不算什么。 陆尚从腰间抽出枪,放在手里,掂量着。“我们人多,劝你最好走。” “我师傅可是季老板,你们就算来一百人,也没人敢动我。”吴成四底气很足。 “是吗?那如果是我亲自呢?”陆尚把枪握在手里,打开保险。 “爷…别冲动。”陈中有点害怕,伤了吴成四可不是容易摆平的事。 陆尚没有听劝,抬起枪就直直走了过去,竟是一点也不畏惧。 “你别过来啊…别过来。”吴成四没想到他来真的,不得已也拿出腰间的配枪。 眼看陆尚的枪口离他越来越近,一点没有犹豫和颤抖。相反,吴成四倒是吓得枪走了火,一下子,砰的一声,子弹擦过陆尚的腹部。 “爷…”陈中一看陆爷受伤,竟是不管不顾,有了报仇的胆子,一个子弹还在了吴成四的左腰上,见他倒在地,抽搐不止。 “住手!”陆尚捂着肚子忍痛呵斥陈中,见到刚从地上爬起,吓得呆立一旁的婉静,大声呵斥道,“还不快走!” 婉静哆哆嗦嗦,往人群多的大路跑去,不敢回头。 丰泰茶庄的包间,颜老板点了壶玫瑰花茶,“二姨太适合喝这个,美容养颜。” “您找我有什么事?”香玉是个直肠子,不喜欢和人拐弯抹角,耽误时间。 “是这样的,听说您最近手头有点难处,我是想帮帮您。”颜老板见二姨太手腕戴的白翠玉镯,晶莹剔透竟比不过肌肤一分,忍不住摸了过去。 “颜老板,您请自重。”香玉有点生气,她那么傲娇的人是不能被随便狎玩的。 “那我就直接说了。你们林家工厂的库房中有许多积压的旧货,并不值钱,你拿来典当与我,我照新货的市场价钱給你。”颜老板这次又尝试抓住了香玉的手,香玉抽出的力道却是轻了几分,“我可以給你这个数,”颜老板伸出一根手指,笑意渐浓。 “一千?”香玉猜测道。 “一万元。”颜老板大胆地摩挲起她的手背,“我是为了你,为了你花这些钱很值。” 香玉心下琢磨着,她在外有将近五千的债,一万的诱惑力不小。“可…这是工厂的库存,不合适吧。”香玉不懂生意,但林老爷对她的好她是清楚的,她不能害了林家。 “你放心,这些是陈货,基本等同于垃…圾…”颜老板一字一顿,让香玉有点动摇。他穿着皮鞋的脚在桌下咣当着,不时擦过她滑嫩的小腿。 “我回去考虑考虑。”香玉想起外面逛花灯的婉静,“我赶时间,先走了,想好了,再联系你。” 颜老板站起身,拉住她,绅士般回給她一个吻手礼。让香玉有点春心荡漾。想着,如果林老爷能年轻十岁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