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微堂绕着正屋,种了满满一片竹林,越往墙角去枝叶越多,密密匝匝的,人轻易不过去。 杨岑瞅准了一小块松软的土地,用爪子扒拉了一大堆竹叶子,给自己做了一个消闲的小窝,吃饱了往这一趴,甭提有多美了。 “滚滚,过来过来过来~”红豆把送来的羊奶随便倒了半盆子,到处赶着叫。 杨岑从竹林里滚出来—没错,现在他走路都是用滚的。 一来是因为整个翠微堂就是个斜坡,他走路还走不利索,走起来自己的心都累,二来是因为他整个熊胖乎乎的,团起来正正好好像个藤球,滚着走方便易行。 得名:滚滚....... 杨岑对自己的食盘很不满意,想当初,英国公府里家底厚实,吃的东西不胜精细,至少干净两个字是绝对能保证的。 没错,这就是他最想吐槽的。 他是一只熊,还是一只很容易饿的熊,至少在他变成了花熊之后,真的是定时定点就要去—吃奶。 但他同时也是一只前生为人的熊,因此格外干净,厕所和睡觉的地方分的门清,在他眼里,这个餐盘的卫生状况,绝对是不过关的。 因此,杨岑把红豆拉进了黑名单,反倒是再三交代要把他吃饭睡觉的东西弄干净的阿窈,让杨岑刷起了一些好感度。 只是可惜,每天吃的实在是太单调了一些...... 作为一只熊,这个胖乎乎的家伙居然吃素!而现在,年方三四个月的他连素都吃不了,饮食单调到只有羊奶和水。 杨岑当年鲜衣怒马,也是走遍章台一名美少年,如今居然沦落到馋一块肉的地步,也真是命运不济。 杨岑添完盆子里的奶,懒洋洋翻过身来,正打算滚回去— 等等! 他好像闻到了一阵肉的香味! 杨岑使劲嗅嗅空气里的鲜香,口水不由自主地流。 没错!还是红烧肉! 他爬上台阶,顺着柱子费力撑起身子往远处看,就见阿窈正端着一个填漆盘子,兴冲冲走过来,肉香味源源不断地飘过来。 “哟!姑娘今日里怎地这般欢喜?” “看看你家小姐的手艺!”阿窈从盘子里夹起一块烧得正酥烂的梅菜扣肉,在筷子尖颤颤巍巍,肥瘦相宜,红亮亮,油汪汪,十分诱人。 杨岑急得在阿窈腿边打转,想着法地抱她的大腿。 “怎么?你想想吃啊?。”阿窈蹲下身,手里的梅菜扣肉在他眼前绕来绕去。 杨岑看准了地方,往前一扑。 阿窈眼疾手快,往上一提,他扑了空,愤愤不平看着阿窈哈哈大笑。 “行了,别生气啦,”趁红豆出去拎水,阿窈拍拍他的头:“老陆说的,你现在吃不了这个,想吃就快点学爬树吧!” “姑娘抬举我了,我哪配吃姑娘做的东西!”红豆忙赶着给她倒茶,试探着问:“这是姑娘做的?” “没错!”阿窈洋洋得意往椅子上一歪:“我从小就给我娘烧柴火,七岁就能上灶了,做个饭,还不是脱裤子放个屁一样容易!” 阿窈咕嘟咕嘟一口气灌完了茶,拿袖子一抹嘴:“不要茶了,给我水就行。” 上好的明前茶呀,红豆应了一声,低头掩饰自己的鄙薄。 红豆一只脚刚跨出门槛,就听见外头的小丫鬟来报:“杜姑娘来了。” 阿窈一下子坐得端端正正,风风火火跨出去一步,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整整衣裙,轻移莲步,有些别扭地踱了出去。 杨岑眼瞅着房里没人,桌子上的梅菜扣肉一直勾着他,索性牙一咬,攀上椅子,伸长爪子扒拉出一块来。 “姐姐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 杨岑听着声音越来越近,赶忙下了桌子,抱着那块肉,团成球儿滚走了。 “这不是好久没来看妹妹了,妹妹一向还好?” “妈妈让我跟着学做饭,结果那个做饭的师傅没想到,我比她做得还好!跟老娘比这个?能叫她输得连裤腰带都没有!”阿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又夹了一块肥的,直接就要往杜宛嘴里塞,杜宛看着上面的唾沫星子,忙推:“妹妹看我这胳膊,一日日的越发粗了,可不敢再吃这肉。” “真的啊?”阿窈失望地搁下筷子:“那真可惜,尝不了我的手艺了。” 杜宛掩口轻笑:“看妹妹胸有成竹,大约在庖厨一道有了心得了!” “什么什么?”阿窈一头雾水,大大咧咧摆摆手:“我书读的不好,说点我能懂的。” “我听妈妈说,妹妹学做菜学的最好,难道,以前在家里也做过?”杜宛轻轻拨着碗里的茶叶,看它舒了又沉。 阿窈嘴一撇,哼道:“我什么活没干过?我那个娘别的不行,就是懒得四个棍儿撑着,连盛饭都要我干,上灶肯定算我的!” “妹妹离家这么长时间,难道—不想回家看看?”杜宛笑吟吟看她:“总是母女情深,打断骨头还连着心,若是家里有了好活计,必然是要把妹妹赎回去的。” “扯你娘的淡!”阿窈一下子跳起来:“谁跟她这个烂婆子连心?他们供得起我吗!是能给我买绸子还是给我打金簪子?!” “哎呀—妹妹!”杜宛脸通红,连忙起身把她按下来:“倒真是我的不是了,不该多嘴提这个!” 阿窈气呼呼又灌了一气茶:“妈妈说了,我这么好看,注定是做太太的命!真是不知道倒了多大霉,才托生在他们家!” “恬不知耻!”杜宛在心里大骂,面子上还得安抚她:“可不是,妹妹这样好的样貌,不知哪家这么有福气,能得了这样的妙人儿。” “你记不记得,那个豆蔻回来的时候,手上戴的,头上插的,身上穿的,全都是金子的!那才是人过的日子!”阿窈想着豆蔻那日的风光,咂咂嘴,眼里透着神往:“妈妈说了,这菜做好了,也是有爷们喜欢的,以后想吃吃,想穿穿,伺候我的人,一屋子都装不完!” “说实在的,咱们姐妹,落到这般境地,还不是盼着能遇个良人,知冷知热,一生无忧。”杜宛携过她的手,红着眼圈道:“这话,我也只有对着妹妹,才能说了!” “你怎么又哭了?”阿窈纳罕:“难道是你烦这里,不喜欢跟着妈妈一起过日子?” “哪里!不过是自怜身世罢了!” 杜宛立刻收了眼泪,心下只说晦气,再说下去,自己反倒多了个罪名。她想起那天妈妈把她命丫头把她传到上房来,屋子里暗着光,那个老女人看着她,像毒蛇吐着信子,嘶嘶地爬过胳膊,脖子,脸颊,一不留神就会咬上一口。 她一定要走出去,进一个好人家,荣华富贵,一生光彩,但是,有了这个丫头,年龄与她前后跟着脚,但凡爱美色的,都得先挑这个女孩子。 既然挡了她的路,就得敲碎了,□□,她才能活。 杜宛定了主意,故做神秘,拉过阿窈嘀咕:“好妹妹,我劝你,得放亮眼,趁早离了这里。” “怎么了?”阿窈疑惑看她。 “你可知道豆蔻过的是什么日子?那天,我听她跟妈妈哭,说那家的主人最喜欢玩些花样,你看着风光,却不知道她新衣服底下,全是伤!” “真的?”阿窈眼睛一眨一眨,听住了。 “可不是吗!豆蔻求妈妈,让她回来,不然连命都没了!可你猜妈妈怎么说?” “要真是这样,妈妈定会让她回来的。” “回来?”杜宛冷笑两声,声音压得更低:“妈妈哼一声,说我只管收银子,死活谁管你!最好老老实实呆着,不然,定然不饶!” “不可能!”阿窈毫不在意,根本不信:“妈妈最疼咱们的,她亲自跟我说的,就今天,还给我送两身新衣裳呢!。” 杜宛气结:“衣裳!衣裳!你怎么就只看得见衣裳!我为你好,才跟你说这些,别人哪值得我费这样的心思呢!” “要真是这样,你就别听别人乱嚼蛆,”阿窈塞了一嘴的红烧肉,含混不清地说:“要是我,就给他一巴掌!” “姑娘!”红豆忽然打了帘子进来,在她耳朵边小声嘀咕:“刚才绿豆说,滚滚出事了!” “什么?!!” 从翠微堂到后花园子才一炷香的时间,阿窈心慌意乱,拎着裙子,磕磕绊绊往前跑,从来没觉得路有今天这么长。 平时杨岑爬树翻墙,吃饭不好好吃,活泛地一刻都不停,现在他就静静躺在后花园子一块石头旁边,头上翻着一道特别长的伤口,一动也不动。 杨岑身边有块石头,上面有个尖利的棱,满布鲜血,阿窈只用抬头看看,就能大约明白,滚滚是从树上落下来,不巧撞到下面的石头。 绿豆年纪小,正对着满地的血哭,吓得手足无措。 “好了!别哭了!”绿豆的眼泪被阿窈一嗓子喊了回去,吓得一边抽噎,一边呆呆地看她。 “红豆,你去我匣子里,拿上钱找二门上的小厮,让他请个大夫来。绿豆,你拿咱们屋里的药箱子来,绷带,烧酒,药粉都不要少。” 阿窈前所未有地冷静,她把事情一件件分派好,自己蹲下来看他的伤,也不敢去动他。 众人兵荒马乱,却没人注意杜宛悄悄尾随而来,静静看着,若有所思。 钱总是好使的,不多大一会儿,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儿就让绿豆一路拖了过来,一边脚步踉跄一边忙不迭地喊:“姑娘喂!你慢着些!老朽可是跟不上!” 及至到了跟前,才看见是个花熊:“呦~这不是花熊吗?又不是个人,就算挂个瑞兽的名头,也不值当你们这样啊!”张大夫说着,慢悠悠蹲下身。 “得!没大事!就是这前腿折了,脸上的伤不深,止了血留快疤,也就好了!” 痛醒了的杨岑听见这句话,立刻就想破口大骂:“去你娘的留个疤!去你娘的没大事......” “你看吧,”老头慢悠悠起身:“这叫的力气也不小,能有什么事儿?你是想要他好快点呢还是好慢点呢?这两种啊……” “别废话——怎么个快法?怎么个慢法?”阿窈不耐烦地打断他 “快法,得多点心,多点药,自然得多点银子。慢法嘛,随便一包,拖着就行,一瘸一拐,不死就行!” “我这点银子你看够不够?”阿窈见杨岑醒了,大夫脸色轻松,心里也一松,这才有心情去倒匣子里的钱,一抬头,忽然发现一棵树后面,影影绰绰站着一个影子。 灯影里,能看出是个秋香色的褙子,乌发如云,露出钗头一点红。 是杜宛! 阿窈想起刚才自己的举动,心里顿时一紧——太多的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