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斯江趴在床上写日记:
1980年9月27日 星期六晴转小雨
风吹一片叶万物已惊秋。杜牧唐
下午明明还是大晴天,晚上突然下起了雨,雨丝飘在脸上凉飕飕的秋天来了。国庆节有三场汇报演出市里一场,区里一场学校一场,还要去电视台录一台节目。我不太想参加合唱队了如果跳舞和唱歌只能选一样,我宁可选跳舞。如果能两个都不选就更好了。
跳舞真苦而且我觉得我不能跳得更好了。这次去大连我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意义,那些叔叔阿姨大姐姐大哥哥跳得实在太好了我得的表演奖其实就是个安慰奖唉。他们每天都要练习八个小时我肯定坚持不住,而且比起那几个姐姐,我的头身比不太优秀这要怪爸爸我和斯南斯好都是大头。唉反正我的理想也不是成为舞蹈演员。
有时候想想,我和赵佑宁有点像,他也不喜欢弹琴可是没办法只能一直弹。我没那么喜欢唱歌跳舞,也没办法,虽然没有人用针扎我但是我才说了一句不想继续参加合唱团,姆妈就好像天都要塌了一样。其实演出就是那么回事,没什么了不起。唉,我都不敢说不想跳舞。如果不唱歌不跳舞,我也不知道要去学什么别的,算了,“擅长”那个栏目后面有个唱歌跳舞好像看起来还不错。唉。
今天有四个“唉”了,唉,凑齐一巴掌算了,谁让我还遇到一件特倒霉的事呢,那个女阿飞吴筱丽,呵呵,突然变成了某某人的“朋友”了,真是奇怪。当然,他爱和谁做朋友,不关我的事,他又不是我的亲哥哥,连亲表哥都不算,我干嘛要管他呢。反正他成绩好,老师也不管他交没交坏朋友。大舅舅嘛,我是不会打小报告的,二表哥他们哇啦哇啦说了很多,我觉得大舅舅好像也不关心这件事,他一直觉得某某人做自己做得挺好的。那好吧,将来真的被坏人影响了,被骗了,也不关我的事,都是他自找的。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是不和某某人说话的第一天,我要坚持住,对了,还要告诉斯南,人都是会变的,变好很难,变坏很容易,她在新疆也要注意。
大衣柜被敲了几下,斯江赶紧合上日记本。
“鸡汤小馄饨吃伐?”景生掀开门帘探了探头,却见斯江猛地把日记本往枕头下塞,扭过身子警惕地看着他。
“覅吃!”斯江有点心虚,翻身盘腿坐了起来,摊开毛巾被抖了两下:“吾要睏高了。我要睡觉了。”
见她气囔囔地背对着外头躺下,景生淡淡地道:“正好一人一碗,夜里饭店带回来的鸡肉,拆了鸡丝,还有点干丝,用鸡汤一道煨过,刚刚摊了张蛋皮”
咽了好几下涎唾水的斯江一骨碌爬了起来:“浪费勿大好,外婆又要肉麻心疼了。”算了,明天才是不和他说话的第一天,今晚不算。
景生偏开身子,还是被斯江刚洗完的头发甩了一脸湿哒哒。
“哎哟,谢谢侬!”斯江随手拢起长发,狡黠地一笑。斯南的口头禅真好用,嘻嘻,活该。
景生莫名其妙地捞起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这家伙没吃馄饨先吃了火药?戆呵呵的。
四碗小馄饨冒着热气,早上剩下的炒花生米和萝卜干现在看看也很诱人。顾东文把记账本和一卷卷的钞票粮票推开来,起身去洗手。斯江仔细看了看,九月份已经做了三千块出头,很替大舅舅开心。
“舅舅,明天我可以去银行排队换零钱。”斯江自告奋勇:“早上电视台彩排,大概十一点钟结束。”
“没事,景生明天去换,换好了去电视台接你,你们一道来店里吃中饭。”顾东文笑着说:“他下午中福会有课,上好课去游泳,你要不要和景生一起去游泳?上个礼拜你小舅妈送了你一件游泳衣,下过水没有?”
顾阿婆吹了吹调羹里黄澄澄的鸡汤:“送来第二天我就洗好了,到底是体育用品商店里买的正规货,质量老好的,一点也不褪色,隔壁老刘家孙女那个泳衣,汏一趟,一脸盆红彤彤的水,吓死人。”
斯江苦巴巴地叹气:“我不会游。”要不然上次龙华水战她肯定也要参加的。
“让景生教你。”
景生眼皮一撩:“我只会你那种教法。”
斯江呵呵笑:“不用不用,我还是回来练舞吧,老师说有几个细节要再认真抠一下。”
顾东文想想自己当年把景生一次次丢进水里不给他上岸的情形,摸了摸鼻子:“对了,那个版纳的小姑娘,你东西给她了没?”
“嗯,今天正好遇到,给了。”
斯江一不小心把大半只小馄饨囫囵吞下了肚,从嘴里烫到喉咙再一路烫到心里,她嘶嘶吸气,搁下调羹去拿水喝,紧张地竖起耳朵,偏偏对面的一大一小只管闷头吃,没下文了。这顿宵夜吃得斯江抓心挠肺的,吃完了还坐在台子边上陪着顾东文算账,好不容易等景生收拾完上了阁楼,她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阿舅,那个版纳的小姑娘,你们给她什么了?”
顾东文一愣,酒窝慢慢深深地凹了下去。
阁楼口却传来景生的嘲弄声:“说了不关你的事,陈斯江。”
顾东文无奈地笑着耸耸肩:“那家伙不让说,囡囡别生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