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宛因着近日受了伤,故而这几天都不再去清园学刺绣女红。而她又歆羡大姐宁词的绣艺,故而每日午后都自己在屋子里练习一二。幸而伤的是左臂,倒既不影响她练字,又不影响她绣花。 才刚拿起针线,便见落花悄着声进来。 “小姐,这是宁王妃给奴婢的,让奴婢务必偷偷交给您看。宁王妃还说,小姐心里透彻,既自己能想明白,她便直接同小姐说这些。”落花到宁宛身旁,拿出一个空无一字的信封来,交到了宁宛手里。 宁宛接过,心里尚有不解,于是便遣退了落花,自己坐到桌前读了起来。 那信封里是上好的玉版纸,纸上端庄秀丽的小楷字,当是出自宁王妃杨舒怡之手。 宁宛细细看去,大意是此次□□者是沈美人,宁宛此前所言不错,这个沈湄确实要小心着些。又言她和宁王皆会暗地调查此人,让宁宛不要再担心。 如此说来,便和燕凌远给她的消息对应上了。而沈湄又为何要有此举动呢?宁宛尚不知道,她猜测可能是因为楼外青山楼上的那件事,可是沈湄如愿进了宁王府,又为何对她穷追不舍呢?宁宛心里总觉得此事还有更深的原因,只是她实在无力调查。 虽说恒亲王府嫡出小姐的身份很是金贵,可是宁宛手下没有可以查这种事情的人,她自己也无法多问。她在这座充满了王公权贵的朔京城里,仍是太过渺小。 宁宛叹了口气,将那玉版纸塞回信笺里封好,又从柜子最下面拿出她放贵重东西的小盒子,放进去收好。这才又回到绣架前,绣起了先前未完成的荷花图。 随着松山书院的古旧大钟再一次响起沉沉的钟声,书院里的少年们又结束了这一天的课程。有钱人家自是马车仆从早早的等在门口接自家主子回家,而没钱的人家,或有住在书院的小舍里的,自回了屋,或有住在城里的,便自己背了书箱携了书童走回家去。 而这其中,总有四个人显得那样与众不同。他们既不坐了马车回家,也不似寒门士子般只着粗布麻衣,这四位,照例是要到一品居二楼他们的老地方商量事的。 燕凌远、苏子扬、元方睿、薛慕舟,可称得上朔京城这一辈的少年里最出色的人,才刚过十岁,便已是许多世家夫人眼中必要争取的佳婿了,不过燕凌远她们已不敢再打主意就是了。此刻几人谈笑风生走入一品居,让茶楼里的几位百姓也赞叹不已。 “听说了吗?这英武侯府的燕世子‘英雄出少年’,勇救了恒亲王府的四小姐,圣上有意成全这段佳话呢!” “可不是。我前些日子还听那说书先生讲这段传奇呢!说这歹人贪图钱财,竟将主意打到了恒亲王府的小姐身上,多亏了燕世子出手相救。实乃英雄救美啊!” 这门口起坐着的两个人说得热闹,却不想全被进来的四人听了去。燕凌远板着脸率先上了楼,苏子扬在后面强忍着笑意,元方睿笑着摇摇头,薛慕舟则满脸好奇看向前面的燕大世子。还是头一回听见百姓们说这一位的故事呢。 这两人所言,也便是官方调查给出的说法了。元四小姐遇到了歹人,燕大世子出手相救,圣上得知这是天作之和便下旨赐婚,成就一桩美事。听去完满而令人羡慕,其中诸多隐情,怕是只有当事人才能慢慢调查清楚了。 繁华的朔京城其实暗流涌动,只不过,有很多事还不能明说,各方势力仍在观望,却已在历史的舞台上,跃跃欲试了。 “圣上给这个说法倒是如话本里讲的,令人羡慕不已啊,燕贤弟。”甫一进了隔间,苏子扬便再撑不住,一边笑一边拍着燕凌远的肩膀说道。 “齐王殿下到底是对宁王殿下有所忌惮。”燕凌远却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分析起来。 “凌远所言不错。”元方睿也走过来说道。 “楼外青山只是第一步,谁料被宛儿突然出现打乱了,其后才只能在大殿上献人,顺利将沈湄送进宁王府。”燕凌远说道。 “那既然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又为何要刺杀元四小姐?”薛慕舟不解。 “这也是我们如今推测不出的。”苏子扬接话,“沈湄应当就是齐王的人,是她派人刺伤了元四小姐,可是后面齐王的人又把她的人灭口了。难道齐王殿下是嫌弃这个女人办事太蠢?不应该啊,人是他自己选的。” “会不会是这沈湄擅自出手?”元方睿道。 “说不通。即使是擅自出手,齐王能那么快就将后事处理妥帖,不可能先前不知道。可是他未加阻拦……”燕凌远道。 “会不会齐王想借机往宁王身上抹黑,毕竟现在沈湄已经在宁王府里。宁王一年才回朔京不到两个月,此时若是让他在圣上面前犯了错,圣上一生气……后果不堪设想啊。”苏子扬感叹道,便又说回了他那个万古不变的科举话题,“难道真的要站队了吗?我的科举啊……” 其他三人已习惯了他这例行感叹,只是想着前面那些分析。 “说不定真是如苏兄所言。”薛慕舟说道。 “如今也只能查到这个地步,剩下的还需慢慢解决。只是看起来齐王比我们急得多,兴许是时候考虑未来了。”燕凌远瞧着窗外对面人来人往的楼外青山,若有所思地说。 “慢慢探着些家里长辈的口风,镇国公府皇后本家自是齐王一派,我们自幼也同他们少有来往, 现今我们几人也当提前做些准备了。”元方睿似有些无奈地道。 几人均沉默了下来。他们其实才刚刚成长起来,所历之事太少,只有燕凌远因着一个世子之位还算有些权力,其他人不过是豪门世家中稍微出色些的公子罢了。长辈们将要做什么决定,他们其实也奈何不得。人微言轻,只能是尽力争取。 但是,他们时间还多,他们可以慢慢筹划,等到几人都有足够的能力承担起重任时,怕也是这朔京腥风血雨的斗争最为激烈之时了。 眼下,他们只需尽力磨练自己,好在那烽火到来之际,撑起家族的一片天地。 元宁宛、燕凌远几人都想要继续调查此事,可是他们却暂时没了机会。只因,宁王殿下要回临江封地了,沈湄自是要跟着带回去的。 四月,立夏已过,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朔京城中许多树木都已发了芽,次第绿了起来。柳树长长的枝条随风摆动,似少女的长发被风扬起。一片新绿中,宁王爷的车马到了朔京城的城门口。 送行的人没有许多,百姓们到底还是更爱看英雄归来,少有人关注宁王殿下一去临江。 昨日里至和帝已摆过宫宴,既是犒赏这位二儿子,又是对他明日归去封地再有作为表示了期许。宁宛虽已随着王府众人在宴会上为宁王殿下践过行,可是思及王叔救命之恩,又念及王妃婶婶同她关系甚好,她仍是同薛梓沁说了,亲自到城门口送别两位才认识的长辈。 也就是这一次,她终于在楼外青山一事许久后,再一次见到了沈湄。 沈湄,如今已是宁王府的沈美人,穿着比那时高贵了许多的上好罗锦绣花裙,戴了两支戏蝶穿花的金簪,手上还一对莹润玉镯,站在那里便自带了一股子妖娆。对比之下,宁王妃杨舒怡便显得端庄沉稳得多。宁宛眼中高下立判。 她见沈湄斜着眼睛看着她,一副不愿多言的样子,也便不去瞧那人,只专心同宁王妃说话。 “王妃婶婶那日送的东西,宛儿收下了。婶婶所言,宛儿必记于心中。”宁宛恭恭敬敬地说道。宁王妃到底是她长辈,该有的礼数,她一样都不会差下。 宁王妃笑笑,拉着她的小手说道:“宛儿最是聪明,婶婶也记得你所言,定会小心谨慎。” “嗯。”宁宛点点头,“王妃婶婶到了临江记得给宛儿写信来,宛儿会时时念着王妃婶婶平安的。” “好。我一到了临江便给宛儿写信,让方旻也给宛儿写信问好。” 元方旻是宁王和宁王妃唯一的儿子,也是目今整个宁王府唯一的一个孩子,长宁宛两岁,是她堂哥。此次路途遥远,并未回到朔京来,故而宁宛还不曾见过。不过宁宛总想,宁王和王妃都是性子顶好的人,那素未谋面的那位堂哥,想必也是极好的人了。 “宛儿也要同方旻哥哥问好。”宁宛笑着回道。 “不早了,启程吧。”这时宁王走过来,直接走过沈湄,到宁王妃身边,同宁王妃和宁宛说道。 宁王妃便抬头温柔地瞧着自己的夫君,继而应了声是。 “宛儿在府里多听长辈教诲,王叔来年给你带些临江的小玩意儿来,保管你喜欢。”宁王俯下身来,同宁宛说道。 “好。王叔一路顺风,来年再回来看宛儿。” “一言为定。” 宁王妃上了前面一辆低调却精致的马车,沈湄从头至尾未发一言,瞥了宁宛一眼便回身上了后面一辆普通了许多的小马车,而宁王,则翻身上马,走在了最前面。 宁宛立在城门前,目送着这队人马渐行渐远。还瞧见宁王在马上回身朝她挥了挥手。宁宛也便举起手来,用力地朝着宁王挥了挥。 临江路远,他们回来一趟已属不易,此去相别,就要来年再见了。沈湄之事细节究竟如何,山高路远也已无从查起,只能等后来的某一天,机缘来临,解开最后的谜题了。 宁宛一时间感慨万千,只觉一股不该她这个年纪应有的愁绪满满地布散在心里。兴许是因为初经送别吧。宁宛这样想着,便也上了自家的马车,回恒亲王府,那个奢华却人心难测的家里去了。 而赐婚一事激起的浪花,终是在沉寂了许久之后,于榴花五月,激起了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