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觉得那个人有古怪吧。”那人正是燕凌远,看到苏子扬此时还未睡,倒也没有十分惊讶,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哪个人有古怪啊?你说啥呢?”苏子扬慵懒的声音带着一丝轻笑。 “这么晚还不睡,不就是等我来找你吗?” “谁等你了?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吧。”苏子扬仍在那开着玩笑,燕凌远却没有再应他,只是接着一开始的话道: “这个陆清彦,你也觉得他不对吧。” “是啊。”苏子扬叹了口气,“公主殿下的马都是好马,偏偏就能惊了,偏偏还正好让他赶上。看公主殿下的样子,怕是动了心啊。” “那人武功不错,穿过巡逻的守卫潜入皇家狩猎场,却能装作走迷路的样子。” “他说他是从山上下来的。谁信啊?山头离猎场远着呢,八成是翻墙进来的。就跟你一样。”苏子扬说着还指了一下燕凌远。 “圣上必会查他,可是我们不知道他的背景,也不知道他潜入公主身边要做什么。如此,有些被动。”燕凌远仍旧认真分析着。 “哎,这个陆公子跟你,谁功夫高些?” “不好说,他长我几岁,如今应该在我之上,再过几年……” “还再过几年,承认自己不如人家就这么难啊?”苏子扬哈哈大笑道。 跟这个人说点正事真是难,偏偏还没第二个人有他这脑子。燕凌远腹诽一句,只是耐着性子接着分析:“从之前宁王殿下的事情来看,齐王已经动手了。而此时京中形势仍不明朗,我们甚至不知道谁是敌人。这样下去,会越来越被人牵着鼻子走。” 谁料这次却没有听到苏子扬那带着点不羁的声音。燕凌远扭头看去,只见苏子扬立在那里,眼睛望着窗外一盏摇曳的灯笼,似乎已陷入了思考。 “子扬?” “这么早就做这种决定,着实让人难受啊。”他突然感慨一句。 “这种事向来先下手为强。早做准备也不奇怪。” “趁着还没什么大动作,我们也早做准备吧。那个陆清彦,我们都留意着些,越早推出他是谁的人,自是越有利的。” “必然。”燕凌远答道。 “唉,不过我这科举可就难办了啊。” …… 这苏子扬,还想着他的科举呢! 转眼间到了十月,秋意渐浓。 圣上封赏了陆清彦后,再没传出关于他和如意公主的半分消息。宁宛等了许久,都不见圣上下旨赐婚。虽心底仍有疑惑,可到底没法开口去问,只得暂时将这事按在心里。其间她也曾进宫见过几次如意公主,除了知道那位陆公子此时还在京中住着外,也没有什么别的有用信息。 只是如意公主几次都是恹恹的,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宁宛问了几次,她都说没事。可到底有没有事,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昔日里潇洒肆意的如意公主,如今整日都十分消沉。当初东黎太子来求娶时都未如此过。 宁宛猜想许是同那位陆公子有关,不过如意公主从不多说,她作为晚辈也不好开口。 这日,宁宛到宫里陪如意公主回来,快到恒亲王府门前,远远的便瞧见围了许多人,将府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小姐,府门前围了许多人,咱们马车过不去了。”赶车的冬瓜停了马车,朝着车里的宁宛说道。 宁宛撩开帘子看了看,果见府门前围了许多百姓。门口站着的侍卫似乎正在维持秩序。 “小姐,要不然奴婢先下去看看?”落花见状,便问道。 许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宁宛此时还是个小姑娘,如此不知状况直接过去自然不是很好,于是便应了落花。 落花下车去打探情况,不一会就回了来。 “小姐,道是我们府上四公子打死了人,人家家里的人报案无门,故而闹到府门口了。” 打死了人? 宁宛一惊。 府上的四公子是宁宛的四哥元方立,三房已故的夫人周氏所出。元方立生性乖张,颇有些纨绔气质,在学堂里也不好好学习,这些宁宛都是有所耳闻的。只是好端端的,他怎么会打死人呢?祖父管教几位哥哥尤其严厉,元方立应当也没这个胆子惹这么大的祸事啊。 “四哥打死的人是谁?有说吗?”宁宛问道。 “听周围站着的人说,是安定大街转角巷子里那个楼家铺子卖鲜花饼的姑娘。” “冉娘?!”宁宛惊呼。她此前常和薛凝嫣到楼家铺子买鲜花饼,故而面熟那个姑娘,之前还同娘亲说,冉娘越长越漂亮,今后必是个美人,怎么就被打死了?还是被她四哥? “小姐从前应是见过。”落花因常随着宁宛出去,对这个楼冉娘也有些印象。 宁宛整个人呆坐在车上。前些日子还活蹦乱跳的人,突然就没了? 这是宁宛几年人生里,第一次有人离逝,头一次觉得死亡离自己那么近,比上次被劫还要真实的感觉,压得宁宛喘不过气来。 “小姐你怎么了?”落花见宁宛脸色煞白,担心道。 “没事。有人去了,心里有些不好受。我缓一缓。” 宁宛自是不相信冉娘会自己惹了她四哥,八成是她四哥先挑起的祸事,最后不想竟打死了人。这种事情祖父必会处理,其实她不必担心。祖父向来公允,即使冉娘只是民女,可人命关天,恒亲王府也是会出面安慰人家家人的。 怎么就会闹到府门口呢? 宁宛觉得这其中不太对。贵族纨绔们打死人这种事在朔京城太常见了,大多数时候都是几百两银子打发了了事,不会闹得这么大。如今这样,难道还另有什么隐情? “小姐,我们怎么办?”落花见宁宛半晌不说话,便问道。 如今前面路堵了,要么就下车走过去,要么就绕到后门去。落花是想绕到后门去的,毕竟小姐是娇弱姑娘,下了车若被伤着了就不好了。不过她是下人,不能替主子做决定,故而还是问过宁宛才行。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宁宛朝着外面看了看,说了句:“我们下车过去。” 落花有心劝上几句,可瞧着宁宛已经率先下了车,自己也只好跟了上去。 她和凝嫣最喜欢吃楼家铺子的鲜花饼,此时冉娘出了事,便是因着从前的见面交情,她也想出去问清楚。何况冉娘性子极好,说什么宁宛也不信她会自己招惹祸端。 围着的百姓们见这边有身着华服的人过来,都猜测是不是恒亲王府的人。见宁宛身边跟着一个丫鬟一个小厮,都穿着体面,故忖度此人身份不低。故而纷纷往边让了让,让宁宛过去。 百姓到底还是惧怕这些权贵的,方才叫得欢,不过是见着前面跪着的这人着实有理有据,想讨个说法。此时见有人来了,又纷纷禁了声,生怕自己被波及。 待人群让开,宁宛便看见,府门前,正对着一个人,他跪在那里,不知跪了多久,宁宛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他扬着头,看着恒亲王府镀金大字的牌匾,眼中满是坚定。 那人抿着唇,似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而他面前,一个破烂草席,盖着的应该就是已经去世的冉娘了。 走近了,便能闻到尸体发散出的似有若无的气味。宁宛突然一阵恶心,伸手扶住了落花的胳膊。 胸口憋闷的感觉越来越重,可她想知道真相,便强忍着不适,仍朝那个少年走去。 “参见四小姐。”府门前把守的侍卫见宁宛过来,纷纷行礼道。 那个跪着的少年闻声也转过头来,看着宁宛。 宁宛这才瞧见,他双目泛红,似是哭了许久。 从前未曾在楼家铺子见过这个男子,宁宛不知他同冉娘是什么关系,便出口问道:“敢问这位公子姓名?又是为何跪在恒亲王府门前?” 围观的百姓见宁宛开了口,又见侍卫们对着这个姑娘行礼,便有那好事者大喊一声:“这位是恒亲王府的主子,让他们还我们公道!” 其他百姓听得这声音,也纷纷附和。一时声音此起彼伏,倒好似宁宛是杀人凶手一般。 落花知宁宛涉世未深,怕是没见过这般场面,便高声道:“都安静!安静!青天白日我们小姐还能取人性命不成?” 那呼喊百姓见落花气势十足,一时又弱了下去。周围都静下来,那位跪着的公子才对着宁宛行礼道: “草民楼澄。望恒亲王府还家妹公道。”字字铿锵有力,似蕴满了滔天的怒气。 “你……是冉娘的兄长?”宁宛问道。 “家妹名唤楼冉娘,我兄妹二人自幼丧亲,相依为命,在安定街转角处开着鲜花饼铺子,从未有过半分逾矩之为。而恒亲王府四公子调戏家妹不成便将家妹打死,光天化日,天理何在?” 真的是四哥犯下了事?听到事情从冉娘哥哥口中说出,宁宛却突然愣在那里。 “孰是孰非自由官府定夺,楼公子何必在恒亲王府门前长跪?”落花见宁宛愣在那里,便出言问道。 “哼,”楼澄冷笑一声,“世风日下,官官相护。若是官府真能还家妹公道,我又何至于在此赌上尊严长跪?” “这楼家兄妹也真是可怜,好好的竟然出了人命。” “就是啊,恒亲王府权势滔天,讨回公道?我看啊,是痴心妄想。” “听说楼小哥寒窗苦读,明年就要下场了,如今妹妹惨死,哪还有心思读书啊。” “读书?得罪了恒亲王府,不死了就是好的了,还想中举做官?做梦吧。” “唉,多好的年轻人啊。世道啊,世道。” 周围百姓谈论的声音传进宁宛的耳朵里,让她愈来愈心慌。面对楼澄的责问,面对百姓言语中似有若无的讽刺,她发现,她竟没有任何办法去说服他们,说服自己,官府会还他们公道。 曾经她以为人命关天,官员自会秉公执法,可是现实给她狠狠上了一课。原来这世间诸多不公,只是她从未碰见罢了。她养尊处优,自出生便地位高贵,自是无需为生计发愁,自是没人敢明着坑害她。可是这些人呢? 他们无依无靠,他们靠着微薄的收入度日,即便他们如此小心,也时不时会成为权贵手中的牺牲品。 宁宛突然想要站出来,想要帮这个少年一把,想要帮已经去世的冉娘一把。可是她突然发现,她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元四小姐不过也是袒护自己兄长的吧。人之常情,是草民多言了。”楼澄突然这么说了一句。 “我没有!”元宁宛急着想辩解,却发现她除了这么一句苍白无力的话,竟再说不出一句。 已经有围观的群众见她唯唯诺诺而闹起来了。门口的侍卫们都纷纷上前,眼看着便乱了起来。 正在这时,传来掷地有声的一句:“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