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天宇有点懵,看着身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环境他回过神来,而后便捂着额头失笑,这,这是怎么回事? 再一次……回到了2006吗? 为什么? 是因为自己昨天一直在想,为什么要遇见弱水吗? 是巧合吗?总是在定在这个时间点,他们初遇的那一天。 马天宇脸上的笑容褪去……再一次的重来,那,弱水呢? 她,是十年前的弱水,还是十年后的弱水呢? 马天宇自嘲的笑笑,他还是北影专业的演员啊,偏偏没能看出她拙劣的演技,是太习惯了吗? 竟然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明明有那么多不对的细节来干扰,可他却还是一掠而过,是像弱水说的那样吗? 他知道,却当作不知道? 他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马天宇垂下眼帘,那,再一次重来,他和弱水,会走向哪种结局呢? 马天宇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了《加油!好男儿》演播厅的后门,远远就望见了,那个站在太阳下,纤细单薄的身影。倒映在他的瞳孔里,却不由得一痛。 他其实可以不走这条路的,那样,才是真真的,从未遇见过。 可是他在想,如果是十年后的弱水,一定会在这里等着,如果他没有出现,她一定,会一直等下去的吧? 其实,十年前,或是十年后的弱水,又有什么差别呢? 如果没有他,一切都会回到正途的吧? 她是她的大小姐,他是娱乐圈里的一个普普通通的艺人。 原就应该是两条互不相交的平行线的啊,有了交点又怎么样,最后不还是渐行渐远吗?马天宇踏出了一小步。 真的,决定了吗? 他问自己。 真的决定,不再和弱水有任何交集吗? 再次重来,他真的可以放下那刻骨铭心的十七年,忘掉她,重新开始吗? 马天宇的眼前蓦然浮现出弱水红着双眼痛苦的模样……他的脚步一顿,如果没有他,弱水也不会那样痛苦吧? 她不会半夜去酗酒,不会那样不爱惜自己,那样折磨自己…… 种种想法掠过心头,马天宇离他瞳孔倒映着的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的心忽然提起,一种说不出的紧张蔓延开了,指尖动了动,克制住拥她入怀的冲动,马天宇轻轻呼出一口气。 只可以肯定,谁比谁清醒,谁比谁残酷。 他与她,终究是,擦肩而过。 他贪婪的抽动鼻翼,想要将她的香气留下,或者停留久一些也好,他咬紧牙关,不自觉放慢了步伐。 他停住了。 没敢回头看她,他怕,多看一眼,他所有的准备都会毁于一旦,再次抬脚,恍惚间,他听见风飘过的声音,带走了她的那声“天宇……” 马天宇加快了速度,没有回过一次头。 是,十年后的弱水啊……没有变过,一直,都没有变过啊…… 她那样聪慧,应该明白他的意思了吧? 心头的大石放下,却沉甸甸的压得他难受。 从今,山长水远,不再有其他牵连。 弱水看着马天宇的背影,轻轻喘了喘,唇边扯开一抹牵强又凄凉的微笑,我能逆转时间,却无法逆转人心。 明明一样的烈阳,她却像置身冰窖,冷到入骨,让她为之一颤。 天宇,从今后,天高海阔,各自畅游,只是多了件行囊,心底埋葬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名字,爱你,是不会再提起,不会遗忘的约定。 我湮没在没有你的孤独里,回到自己的天地中寂寂归去,不去侵扰你。 她眼前一黑,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一片黑暗中。 “小姐……”芳雪眼中,是弱水读不懂的复杂。我应该,阻止你的,由不得你任性了…… —————————————— 是熟悉的冬天,却没有那份熟悉的温暖,街上飘着奶茶的香味,他还是会情不自禁走进店买一杯鸳鸯。 没有她调的好喝。 许是,没有那个人,也没有那份心情了吧。 马天宇苦笑,这是第几次了呢?第几次,想起她? 整整十七年,哪里,是那样可以轻易割舍的?她早就是他的习惯了,是他生命中不可缺失的一部分,如今,不亚于在心尖上剜肉。 因为扎实爱过,所以才会是这般历历在目,耿耿于怀的滋味。 可是总要习惯啊……马天宇低头扯了扯嘴角,再来一个十七年,来习惯没有她的日子吧。 而且,弱水也是,下定了心吧? 这一年,她就像消失在他的生命里一样,再没出现过,如果不是梦中时而出现的那声轻到他几乎以为是错觉的‘天宇’,他恐怕会以为,再次的重来,他从没遇见过她。 她都能做到,他,也该放下她了吧? 马天宇不自觉收紧了下颌,心底是说不出的涩然,不能,再抱有期待了啊。毕竟,决定转身离开的人,是他啊…… —————————————— 这一年,弱水并不是没有出现,她一直都远远的看着他,只是,在再一次晕倒之后……她就被芳雪禁锢起来了。 “我曾经想过,把天宇关到他能接受我,真正爱上我为止……却没想到,最后是芳姨你这样对我啊……咳咳……”弱水躺在床上,手背上插-着针头,清晰可见的青紫血管纤细的让人心疼。 “小姐,今天想吃什么吗?”芳雪帮她掖了掖被角,摸摸弱水的脸,轻声问道。 “小牛排!”她瘦了不少,从脸上就能看出来,眼窝也逐渐陷了下去,憔悴虚弱几乎就差写在额头上了。 “小姐,”芳雪无奈的叹了口气,“你明知道,你的胃受不住……”器官衰竭,弱水现在,只能吃流食了啊,偏偏每次问她,她都会给她出一个难题。 还能笑出来吗?为什么呢? 不会有失落吗?被一直信任的人‘软禁’,不能见到想见的人,为什么,你还能对我笑呢?没有怨恨,不会觉得可恶吗? 芳雪鼻尖一酸,“你想吃,什么粥?” 弱水撅起嘴,“皮蛋瘦肉粥可以吗?”指尖在床铺上点点,她呼出一口气,认命了一般,“芳姨你选吧!我都可以的!”说完,眼睛又看向窗外发呆,看见半空中飘扬的雪花,她的眼珠微动,脸上露出孩子般纯真的微笑。 “下雪了啊!”眼睛里是明明白白的渴望,可她也知道,她是不可能出去的。 “皮蛋对身体不好,香菇滑鸡粥吧。”芳雪做了决定,看了弱水一眼,起身去吩咐厨房安排。 “小姐器官衰竭的速度在逐渐增快,目前我们还没有找到有效方法来遏制……”别墅中的一个大房间里,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讨论着。 “尝试让她的心情保持愉悦吧,心情状态……也是一个因素,而且就算真的……那,她也是……” “闭嘴!”芳雪冷声打断了医生的话,“她不会!你最好,把你想说的话给我咽下去!我不准,不准你们任何一个人说出来,弱水会平安的,她会的!” 医生讪讪的闭上了嘴,家属是这种态度他们都能理解,“我们都会尽力的。” 芳雪端着托盘,站在门口看着弱水坐在床上望着窗外,那种寂寥,不用她说,她都能体会到,本来就是娇娇小小的人儿,如今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了,在大床上越发显得小巧了。 她呼出一口气,敲了敲门,提醒弱水自己的存在。 端着托盘一步一步走向弱水,芳雪眼中飞快掠过一丝疑惑,为什么,弱水没有说过,去见天宇?真的放下了吗? 仅仅一年而已? 怎么可能?!她又不是不了解她的执拗,和君梻如出一辙。 “好香呢!”弱水回过神扭头看着芳雪,“有肉吗?” 其实,她已经不能吃肉了,但是,总会馋嘛。 “有肉沫!”将移动桌推到弱水面前,“不用勉强自己的,能吃多少,吃多少吧……”为了不让她担心,上次一碗小米粥吃是吃完了,当着她的面,可转眼就吐了个干干净净…… 那一声声的干呕,她听着都觉得心痛。 “这么香当然要多吃一点啊!”弱水拿起勺子,“芳姨,不用太担心我的……”她低下头,没有看见芳雪眼中的悲痛。 她之前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所以特地来验证,看着弱水一勺一勺吃的轻巧,她心中的沉重愈甚,那碗粥,她放了许多的盐。 可是弱水毫无所觉…… 芳雪像是木偶一样收走了碗筷,一关上门,她就控制不住自己,顺着门滑坐在冰凉的地上…… 味觉……已经退化了吗? 那,下一个呢? 是听觉,还是视觉?或是嗅觉? 她不能想象,弱水陷入一片黑暗,不能想象……她在一片无声中…… 她早该,阻止她的…… 一扇门,将她的抽泣隔绝,弱水,你还能留多久呢?我还能留住你多久? 芳雪颤巍巍的扶着门站起,垂下了眼帘。 ———————————— 马天宇再一次一头扎进冰凉刺骨的湖水中,已经数不清第几次了,从湖水中破头而出,他看着自己的面前,呆愣了两秒,最后在导演的怒吼中回神。 啊,自己的面前,不会再有一只白皙小巧的手了啊。 没有人会来拉他了。 他到底,在干什么? 还在奢望什么呢? 陷入回忆不可自拔了吗? “马天宇!你看你演的什么东西啊?”看着副导演肥胖的脸,马天宇恍惚的想,这次,真的是自己一个人了啊…… 为什么,会觉得好孤独? 天地茫茫,只有自己一个人了啊…… 他不自觉的一颤,好冷,真冷啊。 ———————————————— “出太阳了呢!”又是一年冬,芳雪替弱水擦着手,手心,手背,指缝,都擦得干干净净,她做的及其认真,像是在完成一件重要的事一般。 “出太阳了吗?”弱水眼睫颤了颤,“那,外面冷吗?”弱水指尖一动,拉住了芳雪的食指,像是小时候一样。 “今天,很暖和呢!”芳雪朝她笑笑,“想出去吗?”她问她。“只能去后院啊!”再远了可不行呢。这,是两年来,她第一次出去啊。 “想。”弱水点头,歪头思索了片刻,“后院也可以。” “我准备一下,推你出去。”芳雪将轮椅铺上厚厚一层,又准备了毛毯,小心的,将弱水抱起放在轮椅上。 又瘦了啊……哪怕隔着层层衣物,她还是能感受到弱水的脆弱,能撑到现在,都是奇迹了吧……“我们去晒太阳咯!”咽下喉间的酸涩,她用轻快的声音转移了弱水的注意力。 “芳姨,我们来拍照吧!”轮椅停靠在湖边,弱水眯起眼睛朝她笑了笑,“我好像,没有和你一起,拍过合照呢!” “诶?”芳雪一愣,“好啊!”她点头,颤抖着手拿出了手机,许是没有想到弱水会提这个要求,显得有些局促。 “要拍好看些啊!”弱水下意识看了看镜头,“本来就很丑了,不能拍更丑啊……” “小姐一直很漂亮!”芳雪有些懊恼,明明已经收去了房间里所有的镜子,三年了,还是让她看见了自己的样子…… 瘦到没有人形。形如枯槁,瘦如骨柴。 “我明明有听见过芳姨叫我名字的,为什么又是小姐啊……”弱水撅了撅嘴,现在的样子,做出撒娇已经不可爱了。 可是芳雪还是扬起嘴角,能看见弱水高兴,她就高兴。 “弱水。”她轻声唤她。看着弱水嘴角满意的微笑,她也跟着笑。两人唇边的弧度一模一样。 “芳姨手别抖,会糊啦!”弱水难得轻快的开玩笑。 拍了很多照片,直到看见弱水眉间掩不住的疲惫,芳雪收回了手机,“回去了吗?” “嗯~~”弱水摇头,她看着眼前的湖泊,脸上带着回忆的浅笑,“我记得,我被君梻领回来,是三岁吧……” “第一次看见芳姨,”芳雪也追忆起那段时光,第一次见到弱水,那么小,那么软的小孩子呢…… “我就攥住了芳姨的食指,”弱水颤抖的抬起手,冰凉的指尖攥住了芳雪的食指,“我记得,我叫你,‘妈妈’……” 泪如决堤……这是三年来,不,是这么多年以来,芳雪第一次在弱水面前哭。 无声的哭泣。 她怎么会忘记呢? 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啊。 她是叫自己‘妈妈’,是叫自己妈妈的啊! “可是,妈妈却叫我‘小姐’……”弱水颤抖着唇,“我偷偷哭了,我以为,是‘妈妈’不喜欢我……” 后来她才知道。 父亲不是父亲,妈妈也不是妈妈。 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只是一枚弱水滴。 她,被带回来,只是因为,她可以穿梭时空。 作为工具的存在。 后来,她就不叫‘妈妈’了,而是‘芳姨’。 她没有错,是‘妈妈’,先叫她‘小姐’的。她几次让她改口,她都没有同意。不喜欢她吗?那她也不要喜欢她了。 小孩子的赌气,却被她认真了许多年。 芳雪泣不成声,“对不起……弱水……对不起……”为什么呢,她明明,一直将她当做自己的孩子,却始终,没有踏出那一步……错过了这么多年…… 让她等了这么久,久到,她就快失去她了。 还来得及吗? 还,来得及吗? “我们,回去吧……”弱水眉眼弯弯,“有人,在等我……” 她攥紧芳雪的食指,抿出一丝笑来。 仍感激你,是你,让这爱重见了天日。 芳雪以为她说的是马天宇,推着她回到大厅看见张律师却微微恍神。 弱水……要做什么? 她已经猜到了,却还是无法接受。 “立遗嘱吧。”弱水微笑,看着张律师,认真道,“麻烦你了呢。” “弱水!”芳雪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嘴唇颤抖到问不出一个为什么。 “我名下的所有财产,”弱水指尖在腿上盖着的毛毯上点了点,“40%捐给社会做公益慈善,剩下的,都给妈妈吧!” “妈……?”张律师抬眼望了一眼芳雪,目光停留在弱水紧攥着她的食指上,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 目送张律师的离开,弱水疲惫的喘了喘,好累…… “你这是,在做什么?”芳雪悲恸的闭上眼。 “妈妈,我,快死了呢。”弱水脸上不悲不喜,很是平淡,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的确,是一个事实。 她,快死了。 芳雪收紧手指,“不会的!” “心照不宣的事,又何必让我说出来呢?”弱水垂下眼帘,睫毛轻轻抖动,“呐,妈妈,会替我好好照顾天宇的,对吗?” “……”芳雪沉默不语。她对马天宇的心思可是复杂很多,有怨,有恨,可也知道……他是无辜的。 弱水斜斜歪在轮椅上,“我,想去见他。”还是,想去见他呢! 毕竟,是最后一面了啊。 弱水闭上了眼睛,睫毛再次不安的抖了抖。 “我去备车。”芳雪呼出一口气,颤,巍巍的,她赌不起,她不想,弱水带着遗憾,不想,她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