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刺激路致远的补偿,杨歌给他的小碗里盛了很多他喜欢的菜,还加一大块已经挑了刺的清蒸鱼。 清蒸鱼是他最喜欢的一道菜,喜欢程度和讨厌牛肉的程度可以划等号。 吃饭的时候,杨歌却有些讶异。路致远吃鱼肉的表情,比他吃牛肉还难看。 想想也不难明白。 她几个月没见怎么就忘了,路致远这小子特别的记仇来着。他让自己叫他哥哥,自己却叫了袁鹏宇,这便是连袁鹏宇一并记恨上了,自然连袁鹏宇带回来的鱼也一样讨厌了。 小孩似的。 杨歌好笑,趁着身边杨声夹菜的方便,也偶尔给路致远添些肉和菜。饭菜都很家常,但是食材新鲜,又是难得放松的好心情,杨歌比平时多吃了一碗饭。小声摸着鼓鼓的肚皮,打了个嗝。路致远吃到最后脸色也缓和了许多,想来是这么久,吃的最合心意的一顿饭了。 顾风和何明还在畅谈国家大事,酒席一时也不会散。黄婶婶看杨歌收拾了碗筷,怕他们无聊,提议:“小宇啊!你带小歌他们去后山转转吧,运气好,也许还能看到萤火虫呢!” “都十月份了,哪还有萤火虫啊!”袁鹏宇吃完饭有些犯懒,倚在凳子上,有一把每一把地撸旺旺的狗头。 “前两天的客人还说看见了呢,这两天也没降温,保不准还有的。”黄秀娟朝杨歌眨眨眼,“小宇不愿意去,婶婶一会儿带你去碰碰运气!” 袁鹏宇眯起眼睛看向杨歌:“你想去啊?” “想。”杨歌很喜欢出去玩的,奈何这一年里变故一个接一个来,她的压力也很大,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出去走走,当然不会拒绝。 袁鹏宇一个鲤鱼打挺从凳子上蹦了下来,“那就去呗!” 小声疯玩了一下午,吃完饭就困得睁不开眼。杨歌见他在客房睡得香,就没叫他,正准备出门,听见身后冷冷清清的声音传出来:“等等!” 杨歌和袁鹏宇回头,看到慢悠悠走出门的路致远。 路致远:“我也去。” 袁鹏宇历来直肠子,又和路致远不对付,没太好气地说:“后山都是小路,你又看不见,凑什么热闹啊!” 路致远僵在原地。 杨歌看着他,心知肚明——他在等自己去给他当导盲犬呢! 十五年里,路致远太习惯被她追着跑,就算杨歌时常累到不想理他,还是会被杨建国想方设法撵到他身边去。 现在却不一样了。 主动权,已经稳稳地握在了她的手中。 杨歌又想起了他在医院不告而别那一幕,心中怨恨和不满终于有了出口。 好啊。 丢下她跑了。 该!这次也让你尝尝被丢下是什么滋味。 “黄婶婶,我们走啦!” 杨歌莫名舒爽,笑着摆手告别,看了眼路致远,就转身拉着袁鹏宇出了门。 黄秀娟看孤零零站在门边的路致远,走进些想安慰一下这个可怜的少年,却在看到他被清冷月光勾勒出得侧脸一刻怔住了神,仿佛碰到他,就会连自己也冻住了似的,连忙缩回已经伸出的手。 山路崎岖,溪水潺潺,满天的星星……就是有点黑。 纵使杨歌不怕黑,在这夜色下的深山中,还是有些心虚的,忍不住担心身边的草丛里会跳出一只野猪来,下意识地紧紧跟在袁鹏宇身后。袁鹏宇似有察觉,笑着伸出手,“前面路滑。” 杨歌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比自己热,手心潮湿,是她熟悉的正常男生的体温。 不像那个变态。 手冰凉的,还不吃牛羊肉,嫌弃葱姜蒜…… 哼。 冻死他。 “杨歌。” 杨歌应声抬头,“嗯?” “没什么。”袁鹏宇抓抓头发,压下忍不住扬起的嘴角,脑袋空空,想说的话一句也想不起来,莫名烦闷。 两人走了一会儿,来到了传说中能看到萤火虫的小溪边。杨歌蹲在溪旁,用清冽的水洗了洗手。 水像路致远的手一样凉,杨歌把手放在水里,有种习惯的清爽舒畅。 袁鹏宇蹲在一旁,没话找话:“怎么样,在我家还习惯吗?” “很好啊。” “我爸说嫌别墅太空旷,以前就我们俩,用不着……不知道过段时间能不能换。” “现在就挺好的。” 袁鹏宇外头看她,“和他住一屋,你不觉得不方便吗?” 杨歌按照常理想了想,自己正常应该强烈抗议,表示不方便才算正常。奈何她已经彻底习惯路致远阴魂不散,同吃同住,他要是不在身边,倒像是少了点什么似的。再说现在住在同一屋檐下,杨歌也不打算隐瞒,撩着水说:“以前……我们认识。” “我知道,他说你们是一个学校的。” 杨歌好奇地转过头,“他怎么说我的?” “他说你们不怎么熟,就说你是英华大姐大。” 不怎么熟? 杨歌低头翻了个白眼。 还想怎么熟! 等等…… 路致远为什么要隐瞒和她的关系? 杨歌皱眉,她有预感,就算问,路致远也会习惯性地岔开话题。 她到现在不是也没问清楚路致远为什么不告而别么? “有件事我一直没想明白。”袁鹏宇扒拉脚边的碎石子,“你出事那天,他是怎么得到消息的?还有,舒珧说要威胁你的那段录音,他又是从哪弄来的?” “什么录音?” “就是你去金玉满堂那天,他给了我一盘磁带,好像是什么儿歌的,不过里面就一段录音,路致远的声音也在,好像是说,你又不是他女朋友,他什么都不知道……” 儿歌的磁带是她带给路致远打发时间的。里面的录音,不是她录的,那就只可能是路致远自己录的。 这么说来,舒珧去找过路致远威胁路致远要对自己动手……所以从住院时起,路致远就开始准备布局对付舒珧了吗? 所以就算她不去找顾风,路致远也有办法不让顾风收养舒珧吗? 可那时候路致远刚失明,每天躺在床上,生活都不能自理,就开始在盘算这些了吗? …… 这样看来,路致远既然要隐瞒他们的关系,总要听听他的说法再拆穿。 杨歌隐隐察觉到路致远在隐瞒什么危险的事。知道这件事,她就可以解释路致远所有匪夷所思的行为。他的不告而别,他的若即若离……杨歌摸了摸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预感自己已经撕开了路致远秘密的一角,像寻找宝藏,明智前路还有无数艰难险阻也想继续下去,有害怕,也有激动。 杨歌看了看袁鹏宇,觉得现在住在一个屋檐下,他迟早会知道,索性就把家里破产的缘由和后续和他大概说了,只不过省去了她和路致远之间那段不清不楚的关系。 袁鹏宇听罢,沉思片刻,拍拍她的肩膀,说:“妹啊,你算过命吗?” “没有。” “能在所有人里安然无恙地突围出来,太牛逼了!下回算算,说不定你就是传说中命最硬的天煞孤星呢!” 杨歌握拳,想打他。 袁鹏宇拍了拍她的肩膀,很义气道:“再有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你,哥帮你教训他!” 杨歌缓缓松开手,先前的怒气都被哗啦啦的溪水卷走了。不得不承认,袁鹏宇这句话还是挺戳她的。 像这种有话直说的性子多好,哪里像路致远那个闷葫芦,每天让她猜猜猜,猜对了也没奖,猜他个大头鬼哦! 最后临走前看他还杵在院子里的小模样的确有点可怜。一会儿回去再逗逗他,绝不能让他记仇过夜。 杨歌低头玩水,心里琢磨怎么逗路致远,听得耳畔袁鹏宇的欢呼。袁鹏宇指向前方,“萤火虫!快看!快看!” 顺着袁鹏宇的手望去,一两点绿莹莹的微光一闪一闪地绕着小溪旁的杂草丛慢悠悠地飞。弱小的光芒时不时地被草遮蔽,引她移不开眼,心生期待。她想看见它们的光。 要是路致远也能看到就好了。 杨歌的心跳漏掉一拍。 转瞬迟来的悲伤海浪般朝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杨歌猛然站起来,往回走。 袁鹏宇愣了愣,连忙追了上去。 路致远失明这个事实卷在了所有失去的悲痛里面,杨歌强迫让自己忘记一起打包封存,将仅存的力气用在赚钱照顾小声上面,并没有来得及细想失明对路致远来说意味着什么。 袁鹏宇追了两步,刚想喊她,却看她突然蹲了下去,走近一看突然顿住,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哭了? 袁鹏宇被别人追过,没追过别人,更不知道女孩子哭要怎么哄,看着眼前蹲在地上的人,笃定肯定是刚才自己问的太多了,才惹她伤心,自责又愧疚的情绪堵在一起,闷得难受。袁鹏宇一把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揽住她的肩膀,爷们道:“以后有哥一口吃的,就绝不让你们挨饿的!” 怀里的人没有说话。风吹起她的发梢,袁鹏宇下颌有些痒痒,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这次没躲。 袁鹏宇开心地多摸了两下,一低头,还能闻到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的香气,又心猿意马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都能感觉到胸口贴近的地方开始发热,灼热的地方蔓延而出情感新鲜又饱满,竟让他不知所措。 怀中人抬起头,眼睛清明,并没有哭过的痕迹。 袁鹏宇被镜子似的眼睛照了照,悸动昙花一现就不见了。 杨歌拍了拍他的背道谢,后退一步离开他。 “走、走吧!”袁鹏宇挠了挠头,伸手想像来的时候一样牵她。杨歌看了看他的手,笑了,“我没事了。” “哦……” 袁鹏宇垂下手,说不出的失望。 杨歌那天晚上没能找到逗路致远开心的机会。回到民宿的时候,路致远已经去了自己的屋。杨歌想着以后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洗洗就睡了。 第二天早上太阳还没开始灼人的时候,杨歌就跟着黄婶婶去山里采栗子了,沿途见到了很多紫色的小花,黄婶婶说那是桔梗花,喜欢长在背阴的地方。杨歌莫名觉得小花娇嫩的模样和路致远现在的形象十分的符合,小心翼翼地带回来一朵,放到晒太阳的某人手上。 袁鹏宇用她们摘的栗子做了炖鸡。路致远照常早上起来就在院子里晒太阳,到时间了叫他吃饭就吃饭,吃完饭继续晒太阳……直到他们离开。 临走前,黄婶婶给他们装了很多后院自己种的葡萄和西瓜,欢迎他们下次再去玩。 这两天虽然玩得开心,但每天疯玩也有些累,杨歌在回程的路上睡着了。事实上除了开车的顾风和一直晒太阳没怎么活动还算精神的路致远,其他人都睡着了。 路致远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笔记本,缓缓打开。 本子的扉页夹着一朵紫色的小花。 路致远闻了闻,重新把本子小心装回口袋里。 他闭上眼睛,所在之处生机盎然,开满了五彩斑斓的鲜花。 不远处,有个穿红裙子,扎着马尾的女孩朝他招手,笑着朝他喊…… 杨歌一觉醒来,就到家了。 顾风开了几个小时的车,很是疲乏,叮嘱他们明天还要上课,早些睡觉,就进屋休息去了。 时间还早,杨歌给崔老师打了个电话报平安,放下电话的时候想起王老师问她路致远以后的打算。她转身回到房间看了一圈,只有小声抱着猫在床上玩,听见卫生间的水声,知道路致远在洗澡。 杨歌坐在床边,整理明天上学要用的书本。小声和猫玩了一会儿,觉得无聊,跑去隔壁找袁鹏宇玩了。 杨歌整理的差不多的时候,听见卫生间里咣当一声。 她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没有声音,想到了不久前路致远全身绷带躺在床上挺尸的模样,心中不安,起身走到浴室门前,敲了敲,“没事儿吧?” 里面没人说话。 杨歌的心提了提,咬牙拧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