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在面前的是两条一胎生的小狗,都难得地吃饱了肚子,懒洋洋地卧在地上,毫不在乎众人围观的目光。
许贡目光晦暗地盯着李隐舟,眸中如有滚动的雷云,李隐舟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小狗,似乎狗都比都尉公生得可爱。
片刻,不知谁一声惊呼:“你们瞧那狗。”
众人视线聚焦于其中一条小狗身上,它在半梦半醒见忽然抽动片刻,发出呜咽的声音,四足一蹬,嘴角蓦地淌出血珠。
“这是怎么回事?”连面不改色的盛宪都有些难抑好奇,“同一锅里熬出的鱼汤,怎么只有一条狗中毒了?”
围观群众亦窃窃私语,不知这是如何做到的。
许贡猛然捉住李隐舟的手,目光如箭雨逼视过来:“小孩,你可不要耍什么花样,是不是你暗暗袖里藏了什么毒?”
哗然纷止。
但好奇怂动的眼神依旧按捺不住,掀开看似乖顺的眉目,在空中意会神往地探寻一番。
集数道目光于一身的人不仅没有一分一毫的焦急,在天罗地网般的注视中松开了握紧的拳头。
一片细小的绿色叶片落下。
李隐舟神情单纯无辜:“不是毒,而是一片菜叶子罢了。”
盛宪微微颔首示意厨子查验,厨子捡起叶片,仔细分辨,确认道:“是,这是荆芥,虽然味道古怪了些,但百姓没有吃食的时候,也只能吃这个充饥了。”
许贡脸色登时跟打翻了调色盘似的,红与灰交错成咬牙切齿的狠劲儿:“这又如何?”
李隐舟从他发狠的手掌中用力撤出自己的手臂,若无其事地蹲下摸摸小狗的头,在自己身体遮掩下眼疾手快地抖动腕部,塞了点活性炭的粉末给它。
狗的命再低贱,也不该赔了这种人。
他垂眸道:“或许公卿不知,荆芥与鱼肉相冲,一起服食便会中毒,轻者呕血,若是像暨老太那样的老弱……”
那张干瘪而世故的脸浮现在眼前,李隐舟咬了咬牙齿:“贫苦百姓吃不起鱼肉,只能以野草充饥,公卿可去城外看看,连荆芥都被摘采完了。而公卿虽然吃鱼肉,但并不会吃荆芥,因此这个冲性并不为人熟知。”
就算偶有贫民有机会误食了两样困死家中,也不过是当做怪病随便埋了,每年饿死的百姓都不计其数,谁还会管食物中毒呢?
偏偏许贡早有准备似的,接到报案便奔赴现场,张口便断定是鱼汤有毒,分明早有心计。
鱼是许贡送的。
盛宪不会承他的情,一定会布施给穷人,到时候日日食用荆芥果腹的穷人毒发身亡,若没有知道内情的,很容易便可栽赃给盛宪。
即便不能拉下马,也足够泼一身脏。
暨老太不过偏巧做了那个被送汤的人,不过是乱世中一个只能吃荆芥度日的贫民,不过是舍不得孙子喝剩下的一口汤。
用毒之人防不胜防,而心毒的人更无药可救。
李隐舟点到为止地剖明实情,盛宪虽然仁善,但能岿然不动地坐在这个位置上,也不可能是傻子。
许贡先发制人地露出震惊之色:“没想到某的好意与公的善心,倒错送了一个无辜性命。”
盛宪抽手揉一揉太阳穴,似有无限的疲倦:“你方才说过,你认为我嫌恶你,一定不会吃你送的鱼。”
许贡颦眉,目光诚惶诚恐,然而还未等他开始表演,盛宪已打断他的话头:“其实这鱼汤老夫已经吃过了。”
对方终于露出一丝真实的讶异。
“你是怎样的人老夫心里很清楚,你送的东西,若不曾试毒,老夫岂敢分送给无辜百姓?”
许贡还想分辩,然而盛宪并不容他插嘴:“你没有下毒,老夫不能拿你是问。但你断案不问青红皂白,不分是非黑白,空口便断定鱼汤有毒。对老夫尚且如此,可见你以前造了多少冤假错案!”
盛宪素来宽和,如此疾言厉色,还是头一遭。
许贡当然清楚自己做过多少孽,只是素来没被他抓住由头,却不想阴沟翻船,偏偏自己坑了自己一把,双股不由一颤。
盛宪微阖双眸,似乎不想再看见他。
“从今日起,老夫会翻查你断的旧案,希望,老夫是唯一一个被错冤的人。”
这位太守能抓住机会清理门户,也算是对暨老太的冤魂有个交代了。
暨艳抓了抓李隐舟的手。
他低下头。
三岁的孩子吐着泡泡,一字一字用力地念着:
“兄长,肆是肆,十是十。”
冷知识:不胫而走这个成语与盛宪相关,孔融在给曹操的信里引荐盛宪,说珠玉没有脚却落入人手,是因为人追捧它,没有脚的珠玉如此,更何况有脚的贤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