暨艳干脆利落地点头,也不像同龄的孩子痴缠大人,安静独立地自个儿去角落里翻书去了。
朱深颇惊讶:“这么小个孩子,能把前后说清楚吗?”
李隐舟这才回神看向他:“朱先生还未上任,想必算是闲人吧?”
“某的确在予告中,开了年才算吴郡的都尉呢,现在的确空闲着。”
朱深还想啰嗦两句,被李隐舟不耐烦地打断:“既然如此,请公卿送我去江都郡,产妇危在旦夕,一刻也经不起蹉跎了。”
江都郡与吴郡亦为一江之水,源源相承,在朱深的打点下走水路,两三个朝暮之间,就已经抵达了孙府。
如孙尚香当日所言,江都风好,绵软的夜风吹面不寒,静静流淌于人的面颊,送来细雪梅花。
才跨进门,便听扑通一声,积雪溅落一地。
朱深回过头,惊讶地张嘴,被一个夸张的气声打断:“嘘!”
一双鸟雀似的眸子滴溜溜转动,嘴巴鼓鼓气,忍住屁股的疼痛,拍走满身的雪花。
“小娘……”
孙尚香跳起啊捂住他的嘴:“朱先生!我的好先生,您千万别告诉母亲。”她压低了声音,左右顾盼着有无旁人看见。目光流转,最后落在似曾相识的背影上。
三两雪花落在睫上,视线被糊上一层霜白的朦胧。
孙尚香不太确定地张了张嘴:“阿……”
李隐舟转过身。
朝她微微笑着:“好久不见,阿香。”
孙府的小院内焚着絮絮的香。这是江都的巫医给出的办法,要用符水混着香灰灌给产妇,才能确保这一胎平平安安。
病急乱投医,也没有旁的法子了。
所幸一片慌乱中,朱深的名帖递了进来,说是带来了张机的徒弟。
孙老夫人立即请了进来。
李隐舟同朱深、孙尚香一块走进少夫人养胎独居的小院,扑面而来浓重的香灰味,李隐舟尚且按捺着没说话,孙尚香登时跳了起来。
“快把这些香都撤走,烟熏火燎的,嫂嫂还怎么静养啊?”
孙老夫人目光从她一身少年男子的打扮上一错而过,眉头微微地拧了拧,然而并不言语。
视线最后落在静立其后的小少年身上。
她的眼珠如匮乏光彩的鱼目,转动间又似握在手中的佛珠。死沉沉的眼神凝视着李隐舟,唇畔泛起一个很和蔼的笑:“阔别数年,你出息了。”
李隐舟来不及、也无心和她寒暄:“请问少夫人何在?”
孙老妇人见他如此积极,倒暗中放下一颗心,又问:“你师傅什么时候来啊?”
李隐舟不得不怀疑她是不是耳朵不大好使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让我先看看少夫人的情形,无痛见红不是小事,其他的事情容后再谈吧。”
孙老夫人沉默片刻,就在李隐舟以为她当真聋了的时候,才微微地挪开身子:“你如今也不算小孩了,老身的儿媳也不是小女昔日的岁数。为了各自的名节,自当避嫌。小先生既然如此心急,不如就隔帘悬脉,如何?”
闻言,李隐舟急切的心情反倒按捺下来了。
“我不急。”他索性学会了张机那一套以无赖治无赖的话术,“少夫人出身尊贵,怀的也是小将军千金万金的头子,就算贻误了病情,孙小将军发怒要赔上我一条贱命,也不算很亏。”
孙老夫人木然地垂着眼睫。
孙尚香见两人争锋相对,气得跺脚:“母亲,你连巫医的话都听,为什么不让阿隐进去看看呢?”
孙老夫人抚着心口,缓缓呵出一口气,在寒寂寂的夜里凝为一聚而散的霜:“女儿家的名节大过性命,我还没数落你,成日厮混,成什么体统!”
孙尚香气结地说不出话,半响,忽然冷冷道:“为的是兄长的名声吧。”
孙老夫人凝然不语。
夜风裹挟着冬雪,簌簌地落下,白茫茫地遮断了月光。
朱深亦不敢发话,唯有用眼神恳求李隐舟暂退一步,不要和她争执。
李隐舟咬住牙关不说话。
为了无辜的产妇,这点气不是不能忍,只是产科的病不做查体,基本等于盲人摸象,更是耽误别人的性命了。
一片死一样的沉寂中,忽闻踏雪而来的脚步声。
冷而清的声音破开风雪。
“让阿隐看,谁敢多舌,我会替兄长杀了他。”
供电恢复了,感谢一线抢修人员,大家都要平平安安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