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只蚂蚁被掐去了半身凌操也瞧出些意思了。
原来是种极烈的蚂蚁,咬死猎物便不肯松嘴,哪怕死神的手掌都落了下来也顽固地保持着用牙齿紧紧扣住皮肉的姿势。
数枚留下的蚁首串联起来竟把整个伤口像一针一线般缝得完完整整。
“还有这种办法。”他不由喟叹“可听闻张机先生不擅外科倒是有个叫华佗的常用诡术难道你和他也有师承?”
这自然是没有的事。
这样缝合的方法也是民间产生的智慧借用一种名为行军蚁的凶狠小家伙咬合伤口在针线难以触及的脆弱处甚有奇效。
民间所用的石针实在粗糙他在路上一瞥顶着树叶遮雨的蚂蚁大军,忽想起了这个办法。
刚好用在了孙栩的身上。
干脆利落地收拾完,也结束了整日的疲乏。
他揉着肩膀视线落在远方。
大雨将灰烬冲刷得干干净净透过一格方方正正的窗柩,庐江城迢迢隐于山林之间,在落日中有种格外庄重的沉静。
……
事情了解妥当便一路顺畅无阻地回到吴郡。
二人将信物并此次的军报一齐交给孙权后意料之中的狂风骤雨并没有降临。
孙权只是抬眸瞧了他们一眼平静的眼神看得人心里发虚。
半响淡淡地道:“知道了。”
凌操当机立断告辞:“此次小有伤员,主公容某去重编队伍。”
李隐舟没忍住转头瞥他一眼,凌操已转身欲走,收起认真低沉的表情,挑着唇角与他擦肩走过
这人可是野路子出身行事一贯我行我素没有半点合作精神摆明了死队友不死末将!
孙权倒不计较这份无礼,垂眸瞧着那个信物。
李隐舟酝酿了许久,还是决定坦诚以待,积极认错:“主公……”
孙权撩起眼帘,目光从他脸上掠过,竟放下了手,好整以暇地审视着他,片刻,只吐出一个字:“说。”
李隐舟登时头皮发麻。
他将孙栩调去庐江战乱的边界,为的就是有个正当的名头处理这个随时可能引燃野心的弟弟,而今回了大本营,再想下手又要遭人口舌,杀孙栩的最佳时机已经错过了。
且凌操也摆明了不想杀孙栩。
上下之间,第一次产生了矛盾。
以往的孙坚、孙策,他们是怎样调和这样与自己心意不符的将士呢?
李隐舟不觉得孙权当真会为了此事和他翻脸,但如何处理与下属之间不统一的步调,对于新上任的主公而言的确是个不大不小、如鲠在喉的问题。
一面思忖,一面理顺了思绪:“其实保下孙栩未尝没有好处,一则他少有声名,容他可让旁人看见主公的惜才之心,便于招揽更多的人才二则他虽有反心,但根基不足,未必可以成事三来,其实他心中未必十分觊觎主公的位子,只是……”
只是厌憎命运的不公,只是有些少年人难以抑制的嫉妒难平。
眼前不由浮现出孙栩焦黑可怖的面容,大火烧去了他肖似孙策的一张脸,能否也让他成为真正的自己?
念及此处,李隐舟略微心虚地盯着地板。
短短半年,那个沾了满身的酒气、满怀的失落缩在营帐一角不肯探头的小小困兽终于在挣扎中闯了出来,顶下了将倾的大厦,在狂澜的恫吓下未尝低头。
却也不是小时候那样随便就能糊弄过去的懵懂少年了。
凌操不愿意动手,是因孙栩也是孙策的弟弟,在没有万分的错处下,他无论如何不愿做出对不起孙策的事情。
而自己不想杀孙栩,也许只是出于一点似曾相识的心疼若不是对世间的恶意了解得那样早、那样深,谁愿意从小戴着张面具扮成别人喜欢的样子?
冠冕堂皇的话他可以编出一堆,但不能掩饰人人皆有属于自己的私心。他和凌操违令是不争的事实,但除却对孙栩下不去狠手,也的确有另外一层更深的理智的考量
孙栩不是必杀之人。
他有勇,但算不上很有胆量,顶多是被逼无奈殊死一搏有谋,但在孙权面前是个货真价实的弟弟。而最重要的是,他从军多年,的确拥有一批孙权很难揽获的人心。
连凌操都下不去手,曾经暗暗偏向孙栩的武将又岂能轻易接受?即便迫于孙权的施压不得不忍下去,也少不得会令人心分崩,众望离析。
人情是最软也最利的一把刀,软得能融化冷冰,硬起来却可以刺破肺腑。
若热血都换不来一点包容,谁还肯为他拼命,为他效力?
初春的风卷了进来,绵绵地缠着丝丝的柳絮,将满地淡淡的春光拂成涟漪,聚散烁动。
李隐舟收回遐想,沉下心神,继续道:“他无德无能不配主公之位,但作为将领却还算个可塑之才,何况平乱已经制造了不少的流血,如今略施恩德便可以安抚旧部,收拢人心。某自作主张,认为留下孙栩必杀了他更有用。”
他抬眸坦然与孙权对视。
孙权敛下目光垂首瞧着桌上泛着光的一块玉环。
片刻,淡淡地道:“既然你和凌校尉都这么想,那就留下孙栩吧。丹阳郡毗邻吴郡,正缺乏一个太守。”
他不仅不杀孙栩,还给他一个重郡把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