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的烟雨溅在瓦片上顺着屋檐如注地流下。灰蒙的水雾便隔了天光,勾勒出深而模糊的人影。
孙尚香眨了眨濡湿的眼睫,视线顺着铺在地上的倒影上抬目光定格片刻随即柔缓一些:“兄长。”
孙权本也没想到会撞上这一幕。
这个春天赤壁的捷报如一道惊雷震彻江东大地胜利的火光顺着江河蔓延到每一个人的心头听到消息的时候他的激动不亚于任何人。
他只给了周瑜和黄盖三万人马而他们却打了场漂亮的翻身胜仗。
此时凌统的小兵带着李隐舟从前线归来。
孙权全不知这位旧友是如何瞒天过海参与此战,但想及他昔年的作为,一切惊异只一眨间便敛下眉头。
面前渗血的布帛堆了一地些微的腥气扑上鼻尖。
战争的惨烈在这幅画面中被揭开一角,活下来的人尚在痛楚中挣扎求生,为他战死的将士此刻可曾安息?
孙权的眼神在绵长的光影中刺痛了一瞬强抑着搭下眼帘遮断眸底的情绪。待孙尚香一句“兄长”将他从静思中唤醒再抬眸一切阴风冷雨都敛入重云之后只剩下冷肃一道目光淡淡落在二人身上。
“回来了”
冷静至极,也疏离至极,唯有深拧的眉透出一二分压抑的情绪。
李隐舟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此番匆忙赶来,治腿算是一半的目的,另一半却正是为了找他。他并不打算在孙尚香面前和孙权商讨只在她转头的时候悄悄递了个眼神给孙权。
孙权早猜出他此番回吴另有所谋会意地转开目光。
孙尚香却是不解:“兄长来我这做什么?”
孙权瞟她一眼:“母亲近日替你谋了个夫家此回可由不得你了。”
这话一出口,便似点燃了火药的引线似的,孙尚香蹭地立起:“什么?”
久踞之后骤然起身,麻木的双腿便抽了筋骨似的绵软无力,她没忍住一个跌撞向前扑去,掌中带血的小刀倏然脱出
噔一声,直直钉在窗柩上。
银亮的刀锋映上鼻梁,拥挤围观的学子表情骤然僵硬住。
……这是救人,还是杀人?
孙尚香踉跄两步,一双血淋淋的手毫不客气按在孙权的缁衣上头,抬眸咬牙切齿地:“又是全家?还是步氏?他们就挑不出别的小娘,非要围着我打转么?”
孙权才舒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你还嫌弃他们二家?二十六岁还不嫁人,难道还要等到三十?”
孙尚香气得额发乱飞,一双血手在兄长身上擦干抹净了才将人推开,撸起袖子便阔步踏出门。
有稍胆大的学生凑上去:“您去哪里?”
孙尚香睨他一眼,丢出眼刀:“回家!”
孙权稍一两句话便激得孙尚香要回家和老夫人理论,待她背影远去,切嘈的雨很快重新合拢。
学子们便没趣地散了。
李隐舟好整以暇看着垂首蹙眉,对一身血污嫌弃又克制的孙权,不由扬起一丝笑。
孙权却看见了:“有什么可笑的?”
李隐舟转而看向窗外的雨,匆忙的学子顶着斗笠、抱着书卷一脚踩碎了满地的雨,安静停在巢中的燕子便被惊飞了两三只,展翅扑向灰蓝的天际。
隆冬终是结束了,天气暖和了起来。
一切的痛楚似乎都被春雨淡开,他笑了一笑,只道:“春日不错。”
……
孙尚香一走,两人很快切入正题。
李隐舟的目的一半为私,一半为公。
他将这半年的经历简略带过,仅告知其张机的处境和司马懿此人。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盟友,更没有永远的敌人,在未来的一日,吴与魏也会有一段表面的和睦与友好。
尤其,是在新的魏主继任之后。
提前与司马懿示好,也算在双方阵营紧绷的关系中留了一线余地。司马懿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搭线的好机会,一切行动已在暗中悄无声息地进行。
是时候北上接人了。
孙权转了目光,淡淡地北望:“张机先生是济世良才,能迎他回吴也正合我意,可你此番也得罪了曹子建一党,你如何敢肯定继位的一定是曹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