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凨替他包好了伤口,又同他说道:“你要随我们一起在林中逛逛,还是要回去,都随你。”
“只是你别再偷偷跟着。”
蓝凨清楚,严玦不能受太多刺激,谁又知道若严琅下一次偷偷摸摸跟着,他还会不会像此刻这样冷静。
蓝凨思及此,又不经意看了一眼上官玥,此处倒是有一个例外。
严琅恼羞成怒,就想要逃,可他仿佛被抽空了浑身的力气,想动也动不了。他双手环抱住了膝盖,将头埋在膝间,只等面前的人都走远,他再离去。
他以为他刚刚当着严玦的面将心中的怒气都发泄出来,心里会很痛快。
可是没有,一点痛快的感觉都没有。
他想起了很多以前发生的事情。母亲身体不好,生了他没过两年便离开人世,那个时候他尚不知事,并不懂生离死别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母亲去世对他而言,遗憾比痛苦更多。而他的父亲长年在外练兵打仗,并没有多少时间陪他。在他七岁那年,父亲因为多年来的旧疾也撒手人寰,他伤心难过,却知道他还有依靠,便是他的兄长。
比起爹娘来,他同兄长的相处时间更长久,他也更依赖兄长。从前,每日都是他哥哥带着他,四处去玩儿,让他坐在肩上去够树上的鸟窝、带着他骑马四处跑,后来兄长入了每回从军营回来,无论再忙再累,回到家中都会陪他玩,陪他读书习字,陪他练武。他每天最期待的事情,便是等着兄长回家。
可是三年前,严玦浑身是伤的从战场回到京城来之后,一切都变了。
严玦搬到了后山,躲了起来,谁都不见,连他也不见。
他的哥哥不要他了。
过了许久,久到他以为人都散去了,脸在衣袖上用力的一擦,擦去了眼中的泪水,抬起头来。
只是谁都没有走,严玦站在不远处,抱着刀倚树站着,虽然戴着面具,可是严琅能感觉到严玦是在看着他。
而他面前蹲着一个人,正忧心忡忡的看着他,是上官玥。
上官玥安安静静的蹲在那里很久了,见他终于抬头,便露出个笑来,“小琅,你要和我们一起玩吗?”她可是姐姐呢,不能丢下弟弟一走了之。
看着她灿烂的笑容,严琅那一句谁要和你们一起玩儿卡在喉咙处,再也讲不出来。
他沉默的走在众人的身后,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刚刚就受了蛊惑一般跟他们一起走,明明之前他闹过一回。
他低着头,没有瞧见走在前方的‘上官玥时不时地往后朝他看,满脸的担忧。
不知何时,蓝凨放缓了脚步,同他并排走。
“是不是发现心里并没有好受几分?”
严琅低下头没回答他,可他心里知道,何止没有好受几分,甚至比起之前,他更加难受,这种难受他捉摸不透,驱散不了。
蓝凨看着走在前方不远处的严玦,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你恨着他如今的样子。而他,比你更恨如今的自己。”
严玦发病时,神志全无,谁也不能靠近,因为他不会管你是谁,只要察觉到有人靠近就会动手。可严玦清醒时,就会像现在这样,虽然走在他们前面,可他的后背依旧会绷紧着一刻不放松,就像身后的人随时都会偷袭他一般。
这样的举动本不该出现在人身上。
如今的严玦就像失去了狼群的头狼,要孤身一人对抗来自世界的危险,所以一刻都不会放松警惕。
“我赶去救他那日,他身上趴在很多具为护他而死的将士尸首,将他翻出来的时候,他浑身上下都是血,没有一处好地方。若不是那些将士护着他,或许他早就已经死了。”
“他的痛苦,你能感受到吗?”蓝凨话语中带出了几分感伤。
“有朝一日你若感受到了他的痛苦,你就能领会严家人上战场到底是为了什么。”
蓝凨轻轻拍了拍少年人的肩膀,再不言语。他今日已经说了很多,剩下的只能靠严琅自己领悟。他加快了步伐,走到严玦身边去。
严琅怅然若失的看着严玦的背影,严家在外人口口相传中,严家世代将性命献给了大沅,一家老少无一不是以守护江山为使命,以身殉国是最终宿命。
他理所当然的以为,这就是严家存在的意义。
可是真的是就是这样吗?
严家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抛弃生死奔赴战场?
他的内心深处第一次有了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