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他神情一动,“王掌柜,你可知上官大人去世之前,安陵可有怪异之事发生?”
王掌柜摇了摇头,“我们安陵一向和平,寻常连小偷小摸一事都算的上大了。”
严玦有些失望,“多谢王掌柜告知严某此事。”就要吩咐人送王掌柜回去。
王掌柜走了两步,忽又停下,“草民倒想起来一事。”
“上官大人出事前,曾去过府衙述职。”
“好像是因为咱们这儿抓了几个盐贩。”
更多的内幕,王掌柜便不知道了,他也只是一个小小的面馆老板,能一直惦记着上官明河的死有不同寻常之处,皆是因为当年他落魄时,曾是上官明河给了他银钱,让他能开起一间面馆,养活家人。
“上官大人是草民这辈子见过最好的父母官,他上任的十五年里,俸禄多拿来帮了穷苦百姓,所以连家宅中也只请了一位婆子帮忙做饭洗衣。这世上有哪个当官的能做的像他一样。所以安陵百姓心中一直感激他,都不曾忘记他对我们的恩惠。”
王掌柜抹了抹眼泪,忽而带着几分希冀看向严玦,“上官姑娘十五岁生辰就要到了,我们街坊邻居都惦记着她,准备了些生辰礼,本打算寄去京中,可又怕将军府不收。今日草民猜的您同将军府有干系,所以想叫他们将东西都送来打包,劳您带回将军府,您可能答应?”
严玦点了头,又吩咐人送王掌柜回去,白昊便跟着去了,“明日您让街坊邻居都将礼物送到您店里,我一早就来收取。”
王掌柜感激,“好,好,有劳大人。”
见着白昊陪同王掌柜走远,刘瑜犹豫道:“主子,便是王掌柜这样说,可上官大人前去府衙述职是公务所在。”
严玦摇了摇头,“你不知道小姑父心志有多坚定,当年上官家有些私事,他都能毫不留情揭露,能当着王掌柜的面说出那样的话,定不会只是他的亲弟弟贩卖私盐那样简单。”
“一定还有别的原因,吩咐下去,明日暂留安陵,我们去清河府走一趟。”
刘瑜犹豫,“只是姑娘生辰将至,王掌柜他们送的生辰礼如何送去?”
严玦一顿,尔后道:“连同我准备的生辰礼一起让人先送回京去。”
“是。”
严玦看着已成墨色的夜空,心中默默念着上官明河说的那句话。
这世上之事,原来并非全如他所愿?
这世上人心,上官明河见过了多少。
肮脏不堪的,又见过了多少。
会有谁,能让他说出这一句内心有所动摇的话?
严玦猜测着,脑海中有一道模模糊糊的身影。
上官玥看着桌上那一大堆礼物,只觉着有些礼物叫她觉着亲近又怀念,她忍不住拿起一串用晒干了的莲子串成的手串,她摩挲着手串上头的浮纹,忍不住问,“这些都是三哥哥叫人送来的?”
红袖点头,还将刚誊抄好的目录给她看,“确实是将军吩咐人送回来的。”
上官玥便坐在桌前,不住地翻着桌上那些虽不大值钱却极其附和她心意的小礼物们。
“这些,这些好像都是安陵之物。”她忍不住喃喃自语。
用晒干的莲子穿手串,是安陵的习俗,是为祈愿家中孩童能够健康平安之物,从前还在家时,每年她都要收到好多呢。她爹爹说过别的地方,都不会用莲子穿着手链。
她又去拿别的东西。
“这好像是王婶婶会绣的荷包呀。”
“这个宝葫芦刻的好像是湖心亭?”
她的神情越来越不对劲,浣浣忙叫人去请月华公主来,自己上前陪着上官玥说话,指着桌上那只有巴掌大的绘成了五颜六色的油纸说道:“姑娘,这是什么,瞧着像是风筝勒。”
她忙将浣浣指的东西拿在手中,“浣浣你说的没错,这就是风筝。”她动手极快,将油纸背后劈成快同龙须一般纤细的竹丝缠在风筝上。
她还提着鱼线制成的风筝线轻轻抖动了风筝,那风筝竟然就飞了起来,“你瞧,它真的可以飞的。”
浣浣惊讶,京中还没有人会造这样小的风筝呢。
上官玥已经按捺不住自个儿的小心脏,她的心越跳越快,仿佛有什么就要破土而出。
她大声地喊着,“这些,这些,都是安陵的东西呢。”
“三哥哥难道去了安陵?”
浣浣忙道:“肯定是这样的,将军知道姑娘生辰就要到了,肯定会准备姑娘喜欢的礼物呀。”
哪知上官玥连连摇头,露出了浣浣许久都没有见过的神色,“不对,三哥哥不会知道王家婶婶会给我绣福禄荷包,也不会知道刘婶婶每年都会给我穿手串。”
“不会的,不会的。”
“这些肯定是我爹爹和娘亲为我准备的生辰礼!”
听见这一句话,浣浣心肝儿直颤。
“我就知道爹爹和娘亲不会不要我。”
爹爹和娘亲怎么会不要她呢?她可是爹爹和娘亲的乖孩子。
她乖乖的在外祖家等了一年多,爹爹和娘亲肯定就要来接她回家啦。
她忍不住开怀大笑,“浣浣,我就要回家啦。”
“爹爹和娘亲就要来接我啦。”
“我就要回家啦!”
她拉着浣浣的手忍不住欢快地在屋中转圈。
她越是笑的开心。
浣浣心中就越难过,姑娘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笑着笑着,却见浣浣眼泪直往下落,忍不住道:“浣浣,你怎么哭啦?”
“我要回家啦,你应该要高兴呀。”
“我知道了,你肯定舍不得和我分开。”
“那我们一起回安陵去好不好?”
“安陵可好玩儿啦!”
月华公主前脚刚一踏入拂露院的大门,就听见这一句话。
她心中一颤,不顾仪态跑入房中,便被上官玥扑了满怀。
“姨母,爹爹和娘亲送了生辰礼给玥宝儿呢,他们肯定就要来接玥宝儿回家啦。”
她的眼神,充满了开心,仿佛下一刻她的愿望就会实现。
众人心中直突突,此时此刻的上官玥可不就和去年来时相同?
月华公主忙将她搂在怀中,轻声安抚,“玥儿乖,玥儿乖,先听姨母说。”
上官玥哪里还听得进她的话,拉住了她的手就往桌边带,“姨母你快看,这些礼物肯定都是爹爹和娘亲让人先送来的。”
“他们肯定是知道玥宝儿生辰那日,赶不来,所以才先将礼物都送来的。”
“他们就要来接玥宝儿回家啦。”
她说的话越来越没有连贯性,起先还会回应月华公主,后来竟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旁人的话一概都听不见了。
月华公主搂住她不住地安慰。
浣浣眼泪直流,“姑娘这是怎么了,你别吓浣浣呀。”
蓝凨终于赶了回来,见她瞳孔涣散,神志渐失,忙扎针让她昏睡过去。
“今日出了何事?”蓝凨摸着手下脉象,神情凝重,他已经许久不曾在上官玥身上见到如此紊乱的脉象。
浣浣抽抽搭搭,“先前将军让人将姑娘的生辰礼送了过来,姑娘先前没在意,不知怎的就忽然跑出来瞧那些生辰礼,看着看着神情就不太对劲,说那些礼物都是安陵才有的,是她爹娘寄来的。”
“后来,姑娘神情就越来越激动,说要回家去,还说要带奴婢一起回去。”
月华公主起身去看桌上摆着的那些礼物,都是些不值钱的材料制成,但却是胜在心意上。她的小侄女儿心智其实是十分聪慧的,一定是北这些礼物上所寄托的情意所感染,所以才会又陷入了她的世界里。
她狠了狠心,吩咐下去,“都收入库房,莫再叫玥儿看见。”
红袖忙带着人前来收拾。
只是床上躺着的姑娘,虽然已经陷入了沉睡,可眉眼间却还带着喜色,那是她深深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愿望。
蓝凨叫人去熬药,又请了月华公主单独说话,他的凝重神情不见消减,“公主,玥儿姑娘的情况不是很好。”
“为何?”月华公主不解,“之前玥儿已经就要大好了,只是今日睹物思人才会发病,你就没有法子叫她忘了今天的记忆?”
蓝凨苦笑,“公主,我不是神仙。”
“这世上没有大夫能够保证能医治好心病。”
“除非病人自己解了心结。”
“公主,咱们之前都做错了,瞒着她,对她而言并非好事。”
“有些事,应该同她讲明白了。”
浣浣守在床榻前守了整整三日。
红袖想要来替她,“你去休息,换我来守着姑娘。”
浣浣打着哈欠,放轻了声音,“红袖姐姐,就我守在这儿好了,姑娘之前只同我玩儿呢,我怕醒了见着别人会害怕。姐姐还是去瞧瞧药可有熬好?”她如今稳重了许多。
蓝先生告诉过她,姑娘这一场大病同先前那些反反复复发作的小毛病而言,是不一样的,就连蓝先生自己都不知道,这回姑娘醒过来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姑娘会不会忘了这一年多在将军府住着的时光,而重新变成那个整日里都吵闹着要见爹娘的懵懂孩童呢?
浣浣咬着牙,去握住上官玥的手,想要给她几分力量。浣浣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大后会伺候主子,有可能是月华公主,有可能是未来的将军夫人,又或者是四少奶奶。她也知道,当婢女并不容易。
可是老天爷却让她照顾了姑娘,起先她是害怕的,因为别人都说,姑娘摔成了傻子,傻子极难伺候。可是她见到姑娘的第一眼,同姑娘一起翻花绳开始,姑娘待她极好。
她还记着去岁时,北部军中女眷前来做客,姑娘十分不解,为什么她不能同旁人一样,坐在软榻上一起说说笑笑。她当时只说她如今可是姑娘的贴身婢女,要拿出架势来莫叫旁人看轻。可是姑娘还是会偷偷递给她寻常难买的糕点,就同她们两个人在一起时那样寻常说话。
她想,满京城里,都再也找不出比她家姑娘更好伺候的主子了。
她不想姑娘会继续傻下去。
她轻声同睡得不省人事的上官玥说着话。
“姑娘,你可要快点好起来呀。”
“你忘了吗?你说过两日等杏树结果了,就要去摘青杏请王厨娘教你做酸果子呢。”
上官玥醒来那日,她睁开眼睛看着头顶青色竹纹床帐,想要起来却又觉着自己睡得浑身软绵绵的,像是棉花一般没有力气。
她又想要抬手,她的手却好像被人握着。
她疑惑地转过头去看自己的手,她的手正被另外一只白白的小手握着。
浣浣怎么会睡在她的床边呀?
她忍不住去摇晃浣浣的手,想要说话,一开口声音也是喑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