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非烟再度跪下一副楚楚坚韧之姿,她身上的衣服染了许多血如今脊背弯着,呈现一种顺从之态。
一丝痛苦、悔恨的神色从苏非烟脸上浮现她含泪望了云河一眼继而垂下头,露出细白的脖颈,闭上眼睛,眼泪流得更凶,发出细微的啜泣声。
云河满腔的愤怒在见到狼狈脆弱的苏非烟时消散殆尽。他脸上的沟壑一时都带了不忍和凄楚手指微颤和不求上进、还不时爱顶嘴的云棠不同,苏非烟一直勤勉、刻苦,每一句话都能说到他们的心坎儿上在整个太虚剑府苏非烟都是最优秀的那一批弟子。
她优秀、努力做什么都不出错今天今天怎么会犯下这种滔天大错?想必,她这次出去一定经历了些极大的艰难险阻,才害得她如此。
云河一时间老泪纵横他抓起袖子,在自己的眼角轻轻擦拭。如果说他之前还怒目而威,现在,便只剩下了心疼那一巴掌,连拿到空中他都不愿意,他没法打下去。
他狠不下这个心。
云棠站在一旁,看看苏非烟,又看看现在哭得像是泪人的她爹娘,好似明白了什么。
她在魔域听过一句话,当时的术师沉浸在黑暗之中,祈求她不要杀他,哪怕他之前邪恶而狡诈,和云棠是敌对关系,他说:“人不会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我们今后的关系会不断发生变化,今天的我并非是昨天和您作对的我,昨天和您作对的我已经被今天的我取代,如今您杀掉我,世界上不会少一个和您作对的敌人,反而会少一个有可能和您是朋友的人”
云棠深以为然,然后一剑杀了他。
她说:“人不会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我也不会连着杀一个人两次还杀不掉,再见,你说得真对,以后我会注意。”
至此,魔域野心勃勃的黑暗术师丧命于她的剑下。
现在云棠颇为惆怅,要是当初那个黑暗术师不死,现在也能和她讨论讨论。云棠望天,当初爹娘爱她吗?肯定是爱的,否则也不会在她掉下魔域后还大张旗鼓找她。但是八年过去了,她消失了整整八年,哪怕她现在回宗门,竭力想装作之前的事情都没发生,他们仍然一家团聚,她想重新踏入那一条河流,但已经不可能了。
没有人会在原地等她,以同样的情感、同样的热络。
只有她,或许是魔域真不是人待的地儿,她才会死死怀念曾经的温暖,数年如一日。
云棠很快认清现状,她也不觉得伤心,就像在魔域那会儿,不知道谁以何种手段想杀她,她就会非常暴躁,但一旦清楚一切原委,她就能非常坦然。
都这么大的人了,缺了谁的爱又不会死。
太虚剑府是个不错的地方,只要不是魔域,都好。只要不杀她、让她受伤,都好。魔域中人最朴素、平凡的遥望就是安安稳稳过一生,至于多的情感要求,至少在云棠这里不算事儿。
云棠正默默想着未来,她很安静,漂亮的眼睛澄澈坦然,坚定地望着前方。她的目光如穿越盈盈秋水,美而大气,如舒展开的白雪红梅,这样的目光,甚至让云河觉得一阵心虚。
云河没说什么,心疼苏非烟的云苏氏却受不了云棠的目光,色厉内荏提起声音:“你在看什么?难道非烟犯一次错,你就得眼巴巴地看着你爹惩罚非烟你才开心?这么多年的书,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
云棠这次连安静站着听都不愿意,她随口应答道:“你想多了。”
随着退到后面去,退得老远,还用手指捂住眼睛:“现在你们打不打,我都看不到,所以不管你们怎么做,我都不会因此而开心。我只是路过此地,被认为是我入魔,其余事情与我无关,别找我。”
云棠超级避嫌地往后退了好大一步。
云苏氏一愣,心底又有些不舒服,她还要说话,鹤阳子便不耐烦道:“够了,入魔的是苏非烟,不关旁人的事情。现在要查清的是苏非烟为何会入魔,她入魔是她的事情,查的是她,而不是旁人。”
言下之意便是让他们认清形势,别莫名其妙抓着无辜的云棠不放。
鹤阳子朝苏非烟道:“之前你说到了你爹娘面前就会说出一切,现在,可给了你这个机会。”
“你说,你为何入魔?入魔后想做什么?”根据苏非烟的答案,鹤阳子会做出不同的惩罚。
苏非烟若心如死灰般,抬头凝望云河和云苏氏:“爹、娘,我曾经无依无靠,身如飘萍,当时年岁光景不好,我饿到没有吃食,所有人都没有吃食,被街上的地痞卖入青楼,给有钱的富人享用。”
苏非烟说到这儿时顿了顿,扫向不远处站立的玄容真君:“但我还是处子,因为处子能在青楼卖个好价钱。”
玄容真君蹙眉,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子入得太虚剑府前身世凄凉,也没想到凄凉至此。
云苏氏和云河更是心疼至极,显然想到之前苏非烟的惨状。
苏非烟继续道:“原本,我以为此生只能在青楼中浑浑噩噩,不想,爹娘将我带入太虚剑府,爹娘对我无微不至、师尊对我照顾有加,一夕之间,我以为自己有了家,我对爹娘师尊百般敬爱,我不断修习,只为了能达到爹娘的期许。”
云河和云苏氏携手,他们都知道的他们知道非烟孝顺,拿他们当亲生父母看待。
苏非烟又道:“可惜,有一天,我忽然知道,我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一个叫云棠的女孩儿。因为我长得有几分像她,所以,爹娘才把我带上宗门,我住在她曾经住过的房间,我只是作为她的影子而存活。”
苏非烟越说,越是泪流满面,眼睛发红,已然肿了起来。
云河和云苏氏听见苏非烟的控诉,悔得肠子铁青,都是他们不好,他们一时鬼迷心窍,才会把人好好的女孩儿带上宗门来作为他们痛失亲女的补偿。
云苏氏哭得快哑了声:“非烟,是爹娘对不起你。”
苏非烟挤出一个笑意:“娘,我不怪你我当时便想,影子便影子吧,我舍不得爹娘、舍不得师尊和太虚剑府所有人,我想留在这里,无论以什么方式。在我以为风平浪静,我能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时,那个叫云棠的女孩儿回来了我很害怕,她是爹娘的亲女儿,是师尊的亲弟子,她回来了,也就不需要再有影子了,我每一日都很害怕,我担心自己会回到曾经暗无天日的生活里去。”
“所以,偶尔我甚至会卑劣地想着,要是云棠没有回来该多好。”苏非烟哭得没了力气,两手撑在地面,保持自己不晕倒。
“爹、娘、师尊你们可以打我、骂我,怒斥我了,我在这样的生活里,有这样的想法,我不想去想,但我忍不住,我害怕啊,师尊、爹、娘”苏非烟从未哭得这么伤心过,她一直以来修习、做事全都游刃有余,如今痛哭,显得格外真挚。
云苏氏的心随着她而牵动,摇头:“非烟,不怪你,是我们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其实我们早拿你当亲女儿看待,只是,也许一步错、步步错我们开了一个坏头,才让你这样患得患失。”
玄容真君倒没想过自己的两个女弟子会有这样的龃龉,苏非烟居然想让云棠消失?
玄容真君有片刻皱眉,不过,他看着地上的苏非烟,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剖析内心,想必也是坦坦荡荡。人非圣人,孰能无过。何况,她和云棠的关系的确尴尬。
他喜欢云棠不假,但是,为人师表,也不可能因此便仇视他的弟子。
玄容真君为人师表,愿意给自己的弟子机会,他也叹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苏非烟啜泣得上气不接下气,被哭崩了的云苏氏上前,心肝宝贝儿地叫着揉在怀里。
就连某些弟子也觉得苏非烟有些可怜,她这样美、这样优秀,只是苦于没有一个好的身世,才一时想岔。
云棠站在一旁,有些疑惑,苏非烟哭得真惨,她爹娘也哭得挺惨,但是,她就是觉得不对劲儿。
云棠问道:“可是,这关我什么事儿?拿你当影子的不是我,我之前从来没见过你,为什么你听着像是心里有怨,却不找别人,反而要来杀我?”
她也太惨了吧。
冤有头债有主,她做错了什么才身上都散发着一股背锅侠的气质?她爹娘做的事儿让苏非烟有怨气,苏非烟要找她麻烦。苏非烟做了什么错事儿,爹娘第一反应也是她做的,她就是连接她爹娘和苏非烟之间的纽带,俗称锅王?
云棠的疑惑声不大不顿时让一些原本就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却又看苏非烟哭得太惨,说不上哪里不对的人清醒过来。
对,苏非烟再有怨气,也不该把怨气撒在云棠身上。
鹤阳子的弟子秋月摇头:“苏非烟能怨带她上太虚剑府,拿她当影子的云河堂主夫妇,甚至能怨其他知情不报、将错就错的人,但唯一不该怨的就是对此事一无所知的云棠师妹。”
秋月身为宗主弟子,所以在这种场合下能少许说些话。
她姐姐春月道:“可是,那是人之常情,云堂主夫妇养了她,玄容真君教她,她怎么好去怨她们,只能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