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其实这行不怎么赚钱,经济水平没现在好,大家都忙着攒钱养家,愿意花闲钱摆弄花草的人是少数。
程冽十一岁的时候母亲陈瑞因公殉职,三十出头的年纪就走了,留下两个儿子给程孟飞。
程扬的病在两岁多的时候被发现,是高功能自闭症。自闭症要在早期干预治疗才有效果,但这不是一笔轻松的费用,并且这不是可治愈的疾病。
程孟飞很头疼,又受不得看儿子一辈子就这么毁了,心一横,用了所有积蓄包了二十亩地用来培育苗,自己做批发生意。
那几年人们的生活已经有了很明显的改善,愿意掏钱买乐的人越来越多,这活计勉强能过日子。
前几年程孟飞又多包了十亩地,没想到碰上天灾,发了大水,把二十万老本赔的干干净净。
刚折腾好,打算重新起步,冬天的时候温室锅炉的烟囱烧透了,火星落到盖在大棚上的草帘子,一把火又烧的干干净净。
借的钱还没还清,又赔了本。
程孟飞就和15岁的程冽吃着泡面数钱,数欠别人的钱,前前后后加起来差不多六十万,其中十万是问别人借来给程扬看病的钱。
赔本没事,欠钱也没事,就怕没办法,供不起程扬看病。
但那时候程孟飞没叹气也没挫败,反倒笑了,拍拍程冽的肩膀说:“老子养你们真是费心费力,读书给老子用点心听到没?你是祖国的希望,是老子的摇钱树,阿冽,你不整个清华北大对得起你老爸水里淹火里烧的吗?”
一路走来几经坎坷,也把程孟飞的性子打磨的越发随性乐观,吃过苦,所以不管大生意小生意,程孟飞都接,跑前跑后,乐此不疲,因为谁知道哪天又碰上什么祸事,钱都是紧紧巴巴赚出来的。
程孟飞回忆起那茬,倒觉得是挺逗的一事,他说:“不就闪个腰吗,都几十岁人了,腰板太硬朗的话医院靠什么吃饭,我这叫给社会做贡献,促进经济发展。”
“得,随您。”程冽鼻翼间溢出声笑。
程孟飞三两下吃完面,随意的抹了抹嘴巴,也没空和程冽扯嘴皮子了,他站起身,把要给花店老板娘的名片放在桌上,说:“我先走了,有事打我电话,我去完城西后就回来,要赶着在九点前给人送到,走了走了。”
程冽:“雨天路滑,当心点。”
程孟飞摆摆手,消失在门口。
……
程冽洗完碗筷后,从家里的电话本上找到花店老板娘的手机号,对着数字拨了过去,电话很快被接通。
程冽说:“我是程孟飞的儿子,我爸让我给您再送一些君子兰和常青藤盆栽过来,请问具体是多少?”
老板娘报着数目,程冽在空白纸上记下花卉盆栽和对应的数,挂断电话之前他重新核对了一遍。
外头似没有再下雨的征兆了,但程冽还是关上了家里的窗户,包括程扬房间的那扇。
程扬还在写圆周率,程冽把台灯打开,又给他倒了杯水在边上。
即使程扬不会回应,但他还是说:“程扬,我出去一趟,大概两个多小时后回来。”
程冽走之前,没有关家里客厅的灯,甚至把程孟飞和自己房间的灯都打开了,整个房子灯火通明,因为程扬怕黑。
程冽骑上楼道里的自行车先去了花圃,骑车过去就十来分钟。
这老城区和郊区也就一线之隔。
三十亩的花圃地黑夜下一眼望不尽,在入口处程孟飞用竹竿绑了个电灯泡,是黑夜里唯一的亮光。
程冽正好遇上要回家的老李,老李是程孟飞雇佣的工人,跟着程孟飞干这活也有好几年了,和程冽也顶熟。
老李知道程冽要干什么,指指路边的面包车说:“车钥匙你爸给你留了,车厢里都清空了,怎样,那边要多少?我给你搬。”
“没事,李叔,不多,我自己搬吧,您赶紧回家吧,天黑了。”
“那行,刚和你爸搞了个把钟头,骨头都要散了。这边黑,这手电筒你拿着。”
“行,您走吧。”
按照老板娘要的,程冽一个人搬了二十来分钟,小盆还好,最后那两盆一米五高的巴西木让他吃力了一把。
面包车改装过,后两排的车座都撤了,特意腾出一大块面积用来装运货物。早些年靠这面包车,后来发现有些单子需求量大,面包车根本不顶用。
当时即使手头上不富裕,但程孟飞还是咬咬牙,花了几万块买了辆货车,后来这辆面包车就用来自己开着玩,或者运点小生意。
程冽扣上后备箱的门,上了驾驶座。
银色的面包车摇摇晃晃驶出花圃的石子路,上了光滑的柏油马路才平稳下来。
程冽单手扶着方向盘,从中央手枕的一叠光碟里翻出那张印有英文金曲字样的那张,三两下塞进播放器里,很快,整个车厢都扬起轻快的音乐声。
天很黑,下过雨,星光月影哪里还寻得到踪迹。
车灯照亮远方,轮胎快速摩擦过路面,卷起一阵湿润的风,一侧的水杉树叶子随之抖动,最后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