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奴闻言,先望向四狼王,见主帅颔首,这才缓缓让开身来。
周桃萼虽心头猛跳,但面色沉稳如常。她迈步上前,先飞快拿木筷点上假死药,接着利落开了笼锁,分外熟练,一把将那老鼠死死攥住,木筷一捅,便将这假死之药直直喂入这老鼠口中。
她这一番动作如行云流水,旁人全然看不真切,殊不知周桃萼趁人不觉,已将自己指甲缝中的真毒药,混入了这假毒药之中。
毒药入了鼠口,不过三五息,那硕鼠便浑身抽搐,呲呲乱叫,疯也似的撞上金笼,撞了五六下后,猝然倒地,没了声息。
周桃萼垂袖而立,心上骤然一松。
她默默念了句安息,接着转过身来,对着四狼王抱拳笑道:“四太子,药效已然验过了,不知陶二是否可以归乡了?”
那褐色眼眸的少年,望着笼中死鼠,凝然不语。
周桃萼等得心焦,出言欲问,却见四狼王忽地回身,眸色一厉,骤然抬袖,紧紧攥着她的衣领,一把将她拽到了书案上来。他力气甚大,周桃萼被他扯得跌倒,脖颈发紧,几乎有窒息濒死之感。
她眉头紧蹙,接着便见四狼王冷着眉眼,遽然持起汗巾,在她脸上狠狠擦拭起来,那力气之大,近乎要将她娇嫩的面皮擦破。
周桃萼心中咯噔一下,心知身份多半又被人看破了去,暗暗叹了口气,连忙说道:“我……我自己擦。”
四狼王却不肯松手,直待将她面上脏污一尽擦去,这才停了手上动作,居高临下,俯身端详着她,眸中暗含几分痴色。
灯烬垂红之中,案上美人褪了妆饰,露出一张白皙美艳的小脸儿来,柳拂眉间黛色,桃匀脸上胭脂,便连一旁的宦官萧奴见了,都不由怔然忘言,惊艳之甚。
四狼王并非贪慕美色之人,但此时见了如此娇娇,也不由心旌摇曳,竟不自觉地抬袖,欲去轻轻抚摩那美人花靥。
周桃萼见此,却是忙不迭地避开,直教那少年的手扑了个空。
少年垂眸无言,似有几分怅然若失。
萧奴看在眼中,知他情动,忙不迭地为他献计,面含喜色,用金语说道:“陶二若是个男人,四太子要留他,便须得想些手段。但陶二是个女人,四太子想强留她,倒是易若反掌了!这些个中原女子,最重名节,只要占了她的身子,她便会乖顺服从。人也好,药也罢,尽归于四太子掌中,日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矣!”
四狼王闻言,却不为所动,只是微微摩挲指腹,旋即将手收回袖中。
这少年静静盯着周桃萼那张绝美的脸儿,直盯得她心里发毛,兀自攥紧双拳,只打算待他近身,毒他个猝不及防。
帐中又是一片寂静,惟闻帘外雨横风狂,怒雷吹尘,令人愈发心神不宁。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少年却忽地笑了,用金语回萧奴道:“不,我不能这么做。”
萧奴皱眉道:“四太子,这有何不可?”
四狼王豪然笑道:“你可还记得我的英雄之论?今当乱世,群雄割据。北周有鹤千岁,此人邪佞妖异,阴鸷乖戾,是为‘奸雄’;袁骠骑骁悍强横,狼子野心,是为‘枭雄’。江南有钱十五,偏安一隅,对北周俯首称臣,是为‘狗雄’。西北有白袍军魁首胡鹰王,穷极凶恶,暴虐无道,顶多算是个‘草莽英雄’。”
少年眸中,映着赤赤金焰。
“唯有我,金玉宸,真正堪称英雄二字。终有一日,要将奸雄、枭雄、狗雄、草莽英雄,全都斩于马下,一统九州华夏!”
他一番豪言,皆是用金语所言,周桃萼一个字也听不明白,犹自如临大敌。哪知金玉宸此言落罢,却是不再留恋,松手将周桃萼放开,再不多看她一眼。
他自诩英雄,便有英雄意气,不愿干这强取豪夺的腌臜勾当。
周桃萼不明就里,只听得那少年背过身去,用汉话说道:“陶二,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你既不愿跟我,那就后会有期了。”
此言落定,他头也不回,掀帐而去。
周桃萼云里雾里,惊疑不定,直到坐上了赶往归义的马车,怀中抱着四狼王的赏赐,仍然有些回不过神来。
方才她被那四狼王看穿女子身份,原还以为那四狼王也会跟袁骠骑似的,贪慕美色,心生歹念,未曾想倒是她自作多情了。
她却不知,那四狼王虽将她放过,但却并非是毫无情动。
那少年走的时候,背过身去,头也不回,实是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他生怕再多一眼,就生了痴妄贪欲。贪欲惹来迷障,燎起业火,必会将心焚成灰烬,将人烧枯作鬼,待到那时,便已无计脱身,只得堕入阿鼻地狱。
周桃萼不知自己虎口逃生,可谓是何等侥幸。她上了车架之后,靠着车壁,想着自己即将返回归义,便愈发想念起裴大、檀仪、葛叶等人,便连那混世魔王小葛根,往常她唯恐避之不及,如今却也令她思念尤甚。
她忆起亲故,不由勾起唇角,待到沉沉睡去,梦中犹然噙着笑意。
可谁知,她这一合眼,才不过三两个时辰,便被身侧将士急急唤醒。周桃萼睡眼惺忪,一时反应不及,揉着眼皮,朦朦胧胧之中,便见那将士面色凝重,沉沉说道:
“陶兄,咱们怕是不得不在此分别了。我方才打听得知,归义已被袁家军攻下,如今已是北周属地。我等乃是金兵,身份不便,还请陶兄下车,徒步归行,往西再走上约莫小半个时辰,便可抵达归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