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力道极大,念阮霜雪一般的皓腕上即刻红了。她大惊,忙欲把手收回来,睁眸瞧时,他果然已醒了。
“念念要去哪里?”他嗓音沉哑,睁着双发红的眼,眸光清清淡淡地瞧着她,面颜如纸。
有那么一瞬,念阮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显阳殿里的日子,有时候醒来,他未去上朝时,便是倚在床靠上这般打量着她的睡颜,不知在想些什么。
现在想来,或许那时的他,便已经在盘算着清算了萧家后要怎么处置她。他的手段有多狠戾她是知道的,先与柔然签订友好盟约,却假以南伐之名,出其不意地奇袭柔然的重镇云中郡,斩敌十万,黄河为之不流。
后来他壮年而逝,死在南征途中,未尝不是因此事损了阳寿。
她顿觉毛骨悚然,垂下眸避开他灼灼的眉目:“陛下,我该回去了。我在这里于礼不合……”
小姑娘额发皆是轻颤的,眼波惶惶,不知在怕他什么。建元帝微微扯唇,问起了另一件事:“今天在箭场上你为什么不肯看朕?朕射得不好么?”
念阮一心只想离开,违心地恭维:“念阮没有,陛下骑射高妙,使人叹服。”
“那你说说,朕今日射的是哪五射?”他稍稍扬眉。见小姑娘眼波微凝似在冥想,唇微微抿紧。心道,她真是不擅长撒谎。
念阮想了片刻也未忆起,只好随口胡诌了一个,“是参连吧?”
“……”
皇帝心知这无情的小姑娘必然是没有看他的了,面色冷沉下来:“扶朕起来。”
他衣衫松散,露出缠了白色绷带的胸膛,墨发披散下,一张脸如银剑辉映月光,呈现出一种奇特的锋利的妖冶的落落俊美。念阮脸上烧得火辣辣的,撇过脸,前倾身子小心翼翼扶他起来。
腰间却落了只手,揽着她跌进他怀抱中,念阮撞在他胸膛上,便闻男人一声轻嘶,本就白皙的脸愈发苍白如瓷。显是压着他伤口了。
“别动。”
皇帝紧皱眉宇,豆大的汗珠从他宛如玉刻一般的俊挺鼻峰上滚落,她连吃痛也忘了,被迫跌在他怀里,因他有伤投鼠忌器,安坐不是逃离也不是。
他眉宇间有忍耐的克制,轻吸一口气,拇指抚上她面颜,拂开了她颊上垂落的一缕柔发。冰肌清凉无汗,在他指腹下轻颤,似在害怕。
四目相对,她双颊绯红,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秋水滟滟,可怜极了。皇帝黑眸中透出一丝失望,慢慢收回手,哑声道:“朕只是想抱抱你。你就这般厌恶朕么?元夕时,阿贺敦也抱了你,你怎么就肯?”
他怎么知道这事?念阮一张脸烫得如覆柔火,分明这一世没有同他缔结姻缘,却窘迫得如被捉奸了一般。她道:“陛下,世子是我的未婚夫,您亲口应允的。自然不一样。”
建元帝的心被“未婚夫”三字尖锐地刺痛,撇过脸抚着胸口压抑地咳嗽了一阵,念阮迟疑着递帕子给他,他沉默地接过,抬眼触到她眼中不经意流露的关怀,心里稍微好受了点。
“朕一直想不明白,朕究竟哪里不如小麒麟。”
他将她帕子攥在手心里,面色因咳嗽稍微红润了些,依旧侧着脸,不敢看她眼中显而易见的拒绝。
“朕骑射比他好,他答应你的朕也可做到。为什么你对他笑脸盈盈,对着朕却是冷若冰霜。朕究竟做错了什么?”
他大手仍落在她腰间,掌心温热只隔了几层春衫传来,烧得念阮面颜滚烫。她一心只在腰际,盘算着等他束缚松了些便要推开他,此时闻见他这样委屈的话语,倒是一愣。
这不是万乘至尊的天子该说的话。
她也从未见过嬴昭如此低声下气的样子。
前世除却亲昵时,他总是高高在上的,漠然清冷,十二章纹的袍服一丝不苟,就如他这个人。
他对她的好也是狎昵多过敬重,豢养的宠物一般,不是帝后该有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更不会这般低声下气地求她爱他。
自然,这也是因她年幼无知,被天子的宠爱冲昏了头脑,他要她的心,她就给了。哪里要他求呢?
念阮只疑心他烧糊涂了,红着脸斟酌该怎么结束这令人尴尬的境地。他却突然轻声道:“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给过我一颗糖么?”
“从没有人给过我糖,我亦不知甜是何滋味。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可是,你和小麒麟自小青梅,他一定得过你很多糖。你为什么就不肯对我也好一些呢……”
他还在说着往事,念阮目中的光却渐渐冷下来。
他说的赠糖事,乃是她幼时目睹姑母因宦官谗言对他用刑哭求姑母饶恕,正巧荷包里装着母亲做的桂花糖,见他被打得血肉模糊实在可怜,便给了他一颗。
她犹记得,彼时少年仇恨的眼神似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般。她壮着胆子上前,把糖塞给他便跑开了。她没想到他会记得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