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舟平稳漂在外海上穿在迷雾中,成日的昏昏不见光,分不清白昼黑夜。
但是在这雾中待久了便也习以为常尤其是温云闲来无事同贪耍的小孩儿们一起做了不少灯悬在船上各处,映得亮亮堂堂,总觉得身在人间灯火阑珊处很有几分意趣。
然而这些普通的灯终是脆弱被海浪一浇就灭孩童们起初还有些兴趣,但见到自己刚做的灯刚挂上就被浪拍灭后,不多时便失了兴致悻悻地走了。
好在温云身边还跟了另一个好学生。
叶疏白身姿端坐笔直那双执剑的手修长白皙指间拿着段雷竹动作干脆地将它们削成薄片。
温云在边上指导:“再短一些跟方才那根对齐。”
他依言照做,然后递给温云,后者将这些竹片编成个精致小巧的灯笼,再往里面丢一颗拇指大的魔法石又递还回来:“来,你拿去练手。”
说是做灯笼,其实是在教叶疏白如何画魔法阵,他手边早已摊了大堆的废纸都是先前练废的。
好在这次叶疏白没辜负温云的期望成功在纸上画出一个漂亮的魔法阵将纸糊到竹骨架后中间的魔法石顿时被激活,灯笼亮起柔和明亮的光。
温云丢了个私藏的果子过去,赞道:“叶小白真不错啊,五次就能成功了。”
有魔法阵加持的灯笼可不像普通灯笼那么脆弱,任凭海浪再狂它也能发光发亮。
叶疏白接过果子没吃,只将其握在掌心,微微抬首望过来,语气郑重问:“那他是几次成功的?”
“他?”温云正惦着脚往屋里挂这个灯笼,听到这问题后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理解。
哦……原来是又跟小火龙比上了啊。不愧是从小拿第一的剑修,攀比心太强了。
但是那条龙的爪子肥得连笔都握不住,怎么可能画魔法阵?当然这种话是不能直接告诉他的,怎么着也得给自己的杖灵留点面子。
挂完灯的温云安然坐回来,若无其事道:“也就跟你差不多吧。”
好主人公平行事,绝不偏袒任何一灵!
叶疏白倒是没有追问,只一言不发地垂首动笔,加快了画魔法阵的速度。
温云为他演示了一遍参考图后,优哉游哉地在纸上画起了花纹图案。
远处,刚从海面上冲浪归来的沈星海轻松一跃上船,擦干朽木上的水痕,熟练将之负在背上,兴致勃勃走过来看。
“诶温师妹,给我也画一盏灯可好?我拎着去海上探路,免得天太暗撞上礁石。”
温云默默看他一眼,心想你冲浪就冲浪吧,怎么还拿探路来当借口呢。
不过她倒也没拆穿沈星海,而是配合地转着笔问:“不知沈师兄想要什么图案的灯?”
“潜龙腾渊,剑指长空!温师妹你且为我画条飞龙吧!”
温云眼中绽出笑意,自信道:“巧了,我恰好对飞龙极熟悉,且待我为你画上一头最霸气威武的神龙!”
叶疏白笔下一顿,方才运转得流畅平稳的笔迹跟着一歪,这个魔法阵便报废了。
但是他现在的注意力早就不在纸上了,此刻的叶疏白,满脑子都是温云的那句“我恰好对飞龙极熟悉”,以及当初她施展出的那记龙形态的剑意化形……
他默不作声地挺直背脊,将视线悄然放在温云那边。
她下笔的动作极顺畅自然,神情亦是悠然自得,然而画出来的那玩意儿一言难尽。
“沈师兄,来,赠你!”
沈星海提着那个刚画好的灯笼,一时间陷入了沉思,沉默半晌后终于忍不住开口:“温师妹……”
“嗯?满意你看到的吗?”
“倒不是满意不满意的问题,只是我想要的是飞龙,你为何给我画了只长翅膀的肥猪?”
沈星海问得尤为诚恳真挚,温云极想辩解这才是真正的龙,最后却只能将这份怀才不遇化作深深的叹息:“算了,你没见过,不怪你。”
待日后小火龙恢复,她一定要让这些没见识的同门瞧瞧真正的飞龙长什么样。
嫌弃归嫌弃,沈星海还是好生将这灯笼收好了,不过越看越觉得不得劲儿,悄声同那边的叶疏白商量:“叶师兄,要不你再另一边帮我重画条龙?”
叶师兄气质卓然出尘,便是书香传家的玉清泓也不可相提并论,一看便是极善书画之人,托他在灯笼另一面重画条龙,那头猪就放背面遮着,这样既不浪费温师妹的心意,又不丢面子,极好。
沈星海本来也只是随口一问,都做好了被叶疏白拒绝的准备,哪知后者还真动起手来,挽袖提笔,动作写意自然地在灯笼另一边勾画起来。
温云:“我怀疑你们瞧不起我。”
“你误会了。”叶疏白头也不抬,一边作画一边淡淡反驳。
“哈哈怎么可能……”
沈星海尴尬一笑,好在这时候一直守着那三个昏迷剑修的黑石跟阿休冲进来了。
果不其然,黑石进门便大声道:“仙长,那三个海妖……不是,那三位仙长醒了!”
第十峰的三位师兄灵力耗损得一干二净,这已经是叶疏白将他们带回魔舟上的第三日了,期间叶疏白用自己的灵力替他们温养了一番,总算没落下暗伤。
温云随即起身往外走,踏出门后才意识到不对,回头看向叶疏白:“你不一起去看看?”
叶疏白一手提袖一手作画,姿态间道不尽的风流雅致,他淡声道:“你且去,我随后就来。”
行吧,沉迷作画不可自拔了。
温云还没进房间,就听到里面的声音
“大师兄,我一滴灵力都没了,你帮我去倒杯茶行吗?”
说话的是躺着一动不动的许挽风,被他支使的越行舟虽然也是满身疲乏,却仍强打起精神扶墙起身,准备为师弟倒水。
还没等他走到茶盏前,一只纤细素手便倒满三杯水,端着茶托往床边走来。
记忆中那个总爱在柴房待着,脸上时常沾满烟灰的小姑娘此刻站在他们面前,依旧同昔时相差无几的简单扮相,只是眉目清泠如秋水,气质出尘无双,便是见惯了美人儿的二师兄也看愣了眼,呼吸都滞缓几许。
愣了好一会儿,直到茶水都入了腹,许挽风才迟钝地反应过来,眼底是掩不住的欣喜意外:“温师妹!先前三师弟说是我看岔了眼,说你根本不会御剑上天,为兄果然没看错,真是你!”
白御山在边上毫不留情戳破:“二师兄,你方才刚醒的时候还说咱们是被魔修抓来了。”
许挽风脸皮厚,勉强支起身,假装听不见师弟的话,继续同温云叙旧:“我们从他们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极为担心你,本想直接到魔界去寻你回来,却没想到在半途碰上,万幸万幸!”
当初在第十峰上本就是许挽风同温云最熟稔,毕竟他最爱照顾貌美的师妹,所以此时念念叨叨地说了一堆温柔关切的话。
白御山在边上闷声盯着温云看,待许挽风第三次夸温云变漂亮后,终于忍不住打断他,对着温云递出一个芥子囊。
“离峰前全带走了。”他那张小麦色的脸依旧冷然,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又补上一句:“都是你喜欢的木头,大师兄跟我全砍了,一根没留。”
当时他们从温云信中得知事态紧急后便立马收拾细软打包,但是第十峰上的树木皆非凡品,到了外面恐怕就找不到这么好的柴禾了,白御山又想起温云每次烧火时那副心痛欲绝的样子,索性将所有的树都伐尽带走。
温云一怔,这芥子囊是个没加烙印的无主之物,她简单地探出神念一扫,便发现里面整整齐齐摆满了火杉木。
原来三师兄还记得她在峰上时最宝贝这木头。
许挽风不满自己关爱师妹时被打断,又赶紧接问一句:“我听人说你的金丹挖回来了,怎么样,还能用吗?”
此话一出,三人都关切地望过来。
温云寻回金丹的事在四洲早就传得轰轰烈烈,凡是去过论剑会的人都亲眼目睹了那堪称震撼的一幕,当初谢觅安的天才名头有多响,论剑台上夺回金丹的事迹传得就有多广。
原来真正的天才是清流剑宗的温云,十五岁结金丹!
原来名扬天下的谢觅安不过是个小偷,手段形同魔修!
论剑台上那少女的英姿风采被传得神乎其神,有人说她是千年一遇的天才,有人说她现在不露面是拿回金丹后闭关了,对她的事津津乐道。
在姜家的姜肆亲口说:“我不如温云”后,她的声望开始无限攀升。
只不过旁人只将温云的事迹当个传奇故事听,而同温云亲近的人听到这件事后,第一反应却是心疼她的遭遇。
越行舟温声道:“你曾被窃丹,想来身上有暗伤,我这儿还留了些昔年师父赠予的灵泉水,等会儿你记得饮服,对你的伤势有极大好处。”
说着,他小心地取出一个小小的玉瓶递给温云。
温云喉咙有些紧,被他们弄得眼眶发热,想起自己刚入峰时还防着他们,她惭愧认错:“师兄,先前我说自己金丹被魔修挖了,是怕你们细查露馅胡诌的,对不起。”
许挽风无所谓地摆摆手:“这有什么,那会儿初相识,换我也不敢将这么大的事儿说出来。”
大师兄越行舟见状,反倒是对着温云拱手微躬,满脸歉色道:“先前不知温师妹身上竟背负如此血海深仇,作为师兄没能替师妹出头,是我们三个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