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湛蓝清朗就连常年萦绕在高山之上的云雾也一应消散,清流剑宗那万里群山总算展露在世人眼前,万丈高崖上的古松奇石没了这云雾的映衬都少了几分仙气还了几分独属于剑宗的肃杀之气。
那火凤在苍穹中盘旋许久底下仍在费力往上爬的少男少女仰头直直地看着它又惊又喜地伏地跪拜。
最后,它在那安然静立的男子头顶清鸣一声,震慑天地,化作一缕金红色的火光逐渐消散。
地上的青草地上仍悬着方才落下的水珠潮润柔软方才洒落的血水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连半点血腥味都嗅不到,仿佛那瞬息万变的生死相争并未发生。
但是,所有人都见证了他们心中至高无上的太上长老被一剑击毙,连尸骨都未留下的那一幕惨状。
所谓的生死相争并不似大家所想的那样激烈,欧阳长老败得太过彻底也太过狼狈。
其实他若是拼尽全力相斗未尝没有一战之力,但是最害怕叶疏白的人并非魔修正是他们这些自小笼在他光环下的师兄弟。
毕竟知晓叶疏白实力究竟多深的魔修都死净了唯独他们从叶疏白展露锋芒开始就看了几百年生出的畏惧一天比一天深。
所以在叶疏白的剑意乍起时,欧阳太上长老第一反应便是他恢复了半步飞升的修为被吓得连还手的心思都没起下意识地就想着逃。
跟当年面对魔修时一模一样遇见强敌转身就逃可惜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当年有师门长辈在前方挡着尚能逃跑,而如今,无人再站出来替他挡着了。
一阵冷风乍起,莹白的玉婴在叶疏白的掌心化作细微光点,而欧阳长老的那块在失去叶疏白玉婴的力量后,逐渐变得暗淡无光,原本的青玉质地变得越来越粗拙,最后化成一块毫无灵力的青石,同生死台这块青石板相差无几。
偷来的东西还回去后,它终于露出了真容,甚至连金色都没有,灰败得一塌涂地,若没有叶疏白玉婴上面的生死法则撑着,欧阳长老的寿元也早该用尽了。
众剑修心中一凛,看到这一幕后已经将温云的话信了七八成。
再看向那个白衣青年时,所有弟子的目光中除了最开始的好奇,还多了几分明显的畏惧。
叶疏白却并没有看其余人,他收了剑,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般平静,缓步朝着山下走去。
原本围挤成一片的剑修们寂然无声地给他让开一条道,叶疏白靠近的瞬间,他们便飞快地低垂着头不敢正视,就连欧阳长老嫡系的第一峰弟子也无人敢说话,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鸿卓大长老铁青着一张脸没有表情,藏匿在广袖中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只能竭尽全身修为让自己不在这可怕的威压下失了体面,然而再想同方才那般鼓起指点江山呵斥全场的勇气,却是再也不能了。
他领着第一峰诸亲传弟子,板正腰杆,死活不愿低头。
叶疏白路过其身边时,鸿卓大长老冷哼了一声,语气不善道:“内忧外患时却要同门相残,叶师祖未免太过……”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一直不紧不慢朝前方走的那男子脚步一顿,停在了他面前。
叶疏白没说话,只漠然地望过来,那双生得极好的眸眼尾微挑,因太冷,只一眼就让人觉得被利剑刺过,不敢正视。
鸿卓长老即将出口的诋毁之言哑然噎回,化作一口唾液艰难咽下,脚步不甘却又不得不地往后一退,避让开道路。
方才那杀了人的男子便在众人的注视中对着那年轻女孩招了招手,后者一派天真模样地奔到他身边,两人并肩朝着山下走去。
叶疏白杀过很多人,但还是第一次在杀完人后有人走到他身边,关切地问一句:“你有没有受伤?”
温云的个子并不矮,只不过看他的时候仍需要仰着头,那张精致如画的脸就这样迎着阳光落在他眼中,眉啊眼呀,都被灿灿的金光描着温柔的边,显得格外好看。
被这样一张脸对着,他方才心中生出的那丝负面情绪也随之烟消云散,眸光中的坚冰也逐渐融化,变得柔和许多。
叶疏白摇了摇头,温声答:“我没事。”
温云偷偷往后看一眼,自觉现在走远了没人能看到了,于是悄悄地将他的手抓起放到眼前看,果不其然,上面被方才暴雨化成的尖针刺出了无数血点。
她把手往前自己这边拽了拽,然后凑上去小心地呼了呼,又觉得这样不妥,给他丢了两个治愈术上去。
叶疏白也不阻止,一切都由着她来。
温云却挺心疼的,小声嘟囔:“就知道你要被那老狗欺负,看吧,多好看的一双手,这会儿都伤成这样了。”
他垂眸凝望着那一路碎碎念的少女,从她口中听到了许多从未用在他身上的形容词,例如老实,比如好欺负,在她眼里,原来他是天下一等一的实心眼。
叶疏白的唇极浅地往上扬了扬,很快又紧抿唇,低声道:“我并不是你说那样好,我已杀了两位同门师弟了。”
他任由收温云拉着自己的手,声音轻飘飘的,像是随时都要被这微凉的风给吹散。
“你既一直伴着我长大,便应该知晓师父们是如何教导我的,他们时常说能力多大责任就多大,我既然享有了其他师兄弟都不曾拥有的机缘,那便该护着宗门的人,我拿走天下一分灵气,就该为这天下苍生献出一份力,所以师兄们上前线与魔修大战守护苍生时,我也跟着上去了。”
温云心中一震,她先前在修真界的所闻所见,皆是在验证“弱肉强食”这四字而已,这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道理。
漆黑的发拂过他白皙的脸,那双极好看的眸子微微垂敛:“我没有如师父们所教导的那样护着同门,反而将仅剩的两个师弟都杀了,方才我听到有人说我残忍无情,你是否也觉得我变了?”
她分明都把他的手用治愈术给治好了,却不知是不是因为聊得太认真,这会儿也紧紧牵着没撒手,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一本正经道:“的确变了,不过变得好了,要你还是以前那样凡事都想着所谓的宽容大度又或者是以大局为重,我估计得被你气死,然后回去打包收拾行李连夜离开,再也不要跟你一路走了。”
温云向来是个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快意性子,从不舍得委屈自己,最见不得所谓为了大局委屈一个人的事发生。
在她看来,每一个人都是天下苍生的一部分,什么为了苍生牺牲一人,对那一人该多不公平,凭什么不能天下苍生一起出力,非得要牺牲一人?
今天叶疏白若真的放了欧阳长老一马,弄个什么师兄弟和好如初共御魔修的戏码,她恐怕连话都懒得跟他讲了,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心疼他的手受伤了。
他被她拉着往前走,温声道:“其实我一直没后悔杀他,我当初看你杀谢觅安就觉得你做得很对,所以今天我所为,我也觉得很对。”
温云听得很满意,大有自家老实剑灵变聪明的欣慰感。
她拉着叶疏白欢快地往第十峰奔:“走走走,我回去给你检查下身上还有没有伤,养好了咱们再去找其他人的麻烦!”
叶疏白脸色一僵,生硬道:“男女有别……”
“噫?叶小白你想的是什么不良画面?我是说给你弄个魔法阵来个全身治疗,没说要扒衣涂药!”
……
剑是木剑,衣是白衣,那双背影深深地印入这辈年轻弟子记忆中,他们目送着那两人走远,半天都没人敢动。
“好了好了,热闹都看完了,现在还在收弟子呢,各峰峰主和管事的速速回山门大殿继续主持收徒大典。”
许挽风不知何时已摸出把画了漂亮紫云图案的折扇慢悠悠地扇着,那张看着不过十多岁的娃娃脸同他的辈分完全不搭。
偏偏没人敢驳回来,那些白发皱脸的长老们对他倒也熟悉,知道这位辈分非一般地高,又加上第十峰的老祖回来了,这会儿半点怨言不敢起,全都乖乖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