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岛外的世界,寻常大些的村落中基本都会有自己的塾学,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在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居然也有塾学,却是真有些出人意料之感。
而最让人诧异莫名的是,里面传出的诵读声,竟然是岛外世界中最常见的开蒙书籍,而且用的同样是岛外世界的语言,虽然发音有些古怪生涩,但却是不折不扣的李靖能听得懂的语言。
竹舍之内,一头发灰白相间,肤色同样灰仆扑的老者,手持书卷,来回踱步,带着一帮异人小童,在那里大声诵读。
不久之后又教小童们开始练字,小童们的书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李靖想起符朵朵说过,这次过来带了大批此等物事,原来却是为了这间塾学准备的。
只见那些异人小童,一个个笨拙地拿着毛笔,神态却极为端方恭谨,认真地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着。
李靖在竹舍外看了很久,看着那灰色肌肤的老者领着那帮小童诵读,教那些小童练字,然后又那老者给小童们授课。
“天地之间,有四大汪洋,分以东海,北还,西海,南海为名,我们生活的这个岛屿,位于东海和北海交界之处……”
“……往西约千里之外,有一广阔无边的陆地,上面生活着许多和我们不一样的生灵,或名人,或名妖……”
“……人族是一种无比聪慧,心灵手巧的生灵,像你们现在念的书本,用的笔墨纸砚,最爱吃的那些糖果糕饼,都是出自人族之手。”
“……此时人族的王朝名为殷,他们有一座最大的城市叫做朝歌,这朝歌城啊,据说无比繁华,有宏伟如山的宫殿,有吃都吃不完的各种零食,有风筝纸鸾……”
老者的声音在竹舍内回荡,那些异人小童们聚精会神地听着,眼中满满都是憧憬和向往。
“先生,那朝歌的小孩子,是不是每天都可以吃糖葫芦?”
有一个羽人小童弱弱地问了一句,眼中有浓浓的羡慕。
那老者含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
“先生也不知道,因为你们先生啊也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没有去过朝歌,所以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每天吃糖葫芦,关于这件事情,书上也没有说过啊!”
……
岛上的天光越来越暗,应该是黄昏时分了,而塾学终于散学,异人小童们都离开竹舍各自回家,只剩下那灰肤老者一人。
灰肤老者站在竹舍外,目送着那些小童远去,独自伫立了一会,接着转身走进竹舍,收拾好书籍纸笔,再拿了一块布将所有桌椅仔细地擦抹了一遍,然后又拿来了一桶水,一个木瓢,来到门外给周围的花草树木浇水。
李靖在花中默默地看着这名灰肤老者,看了很久。
并不是因为这老者有什么特异之处,事实上这灰肤老者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异人,浑身也没有什么螚让人心悸的力量,在这个异人村落中属于最弱的那一个档次。
只是在这个老者的身上,李靖感受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特别是在他授课的时候,李靖仿佛隐隐看见了一丝老相商容的影子。
只是让他有些迷惑不解的是,这老者为什么要教授那些异人小童外面世界的事情,像这里的人似乎永远都出不去乐,那么让他们觉得这座岛就是所有天地岂不是更好?
又何必让他们知道外面天地的精彩和辽阔,让他们凭空生出许多向往和憧憬,在根本不可能出去的情况下,对外面的事情知道地更多,以后岂非越加痛苦?
灰肤老者悠闲地给花草浇着水,然后终于来到了李靖藏身的那株梨花之前。
而与此同时,李靖也准备从这里离开了。
然后他就听到了那老者说了一句话。
“朝歌的小孩子,是不是每天都可以吃糖葫芦?”
灰肤老者凝视着眼前洁白如玉的梨花,怔怔出神,似是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一句。
看来他还在想着刚才他学生问他的问题。
花瓣中的李靖此时竟生出一丝冲动,像要从花中现身而出,告诉这位老人,朝歌的小孩子,也不是每天都可以吃到糖葫芦的,糖葫芦吃多了会蛀牙,像当初自己给金吒木吒,就是每个月才买一次的,不过主要不是因为蛀牙问题,而是是为了省钱!
当然,这只是想想而已。
然后他真的准备离开了,灵力微转间,李靖就欲往泥土间遁去。
而几乎是在同时,那灰肤老者突然伸手,摘下了眼前那朵梨花上的某一片花瓣。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老者摘下的,恰好是李靖藏身的那一片花瓣!
“朝歌的小孩子,是不是每天都可以吃糖葫芦?“
灰肤老者看着被他的拇指和食指捏住的花瓣,又如此说了一句。
这一次,他的语气中,少了许多自语的意味,更像是在很认真很好奇很诚恳地问一个问题。
花瓣中,此时的李靖浑身如坠冰窟。
因为就在刚才那短短得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已经试了很多次了,想要从这片花瓣中遁走,然而他发现自己根本遁不走。
他被困在这片花瓣中了。
李靖骇然朝那位捏着花瓣的灰肤老者望去,然后就迎上了老者的目光。
一种充满好奇和新鲜的目光。
李靖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老者此时看的不是手中的花瓣,而是在看花瓣中的自己!
下一刻,老者捏着花瓣抖了抖,李靖的身躯就从花瓣中被抖了出来,摔在了地上。
“你可以告诉我吗?人族。”
老者微笑望着李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