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字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我是那样地喜爱他,怎么能对他说出那种话来呢?
可是,我从小娇惯到大的家庭环境,决定了我决计不可能向他低头认错。我只能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扯着大步往前走。
万幸的是,他没有再追上来。而是牵着马,隔了一段距离,在我身后慢慢走着。
陪我走着。
他是在等我消气。
如果后脑勺上能长出眼睛,我想,我一定会看到他耷拉下去的脑袋。
我多想去拍拍他的肩膀啊。
可是我不能够。
我们就那样僵持着,一声不吭地走在微凸的山脊上,西斜的太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仿佛沙漠里艰苦跋涉的朝圣信徒。
那天,我们走了起码两个小时的路,才在天完全黑透时,回到了蒙古包。
阿来夫的爷爷正在篝火上架着一口锅,草虫低鸣,腾腾热气飘在缀满寒星的夜幕里,暖得人心口发疼。
他见我们回来了,立刻就叫阿来夫去砍柴,又让我坐过去,准备吃饭。
我摇了摇头,说不饿,便进了蒙古包。
因为,我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阿来夫。
关上门的时候,帐篷里彻底黑了下来。
我坐在床板上,世界静极了,静得让人心里发空。我一向最怕黄昏和黑夜,每到这些时候我就会浮想联翩。想过去,想以后,想自己,想那些消失在生命中的朋友。
想着想着,我就会很难过。
心头闷闷的,怎么也走不出来的感觉。
今夜尤其如此,在这寂静的黑暗里,我拖着伤痛的腿,想起了千万里之外,我的爹娘。
如果现在天空能出现一轮满月,我的眼泪恐怕就要掉下来了。
我面朝毡步墙,蜷缩着身子,侧躺在床板上。
眼睛睁着,不肯闭上,肚子咕咕直叫。
为什么我这般孤独?我想,哪怕有只老鼠来陪我呢。
不知过了多久,在我几乎快要进入梦乡的时候,门吱呀一声,有人进来了。
我瞬间精神了,身子绷着,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一只手轻轻握住我的脚踝,缓缓地,把我的裤腿褪了上去。
指尖滑过我的小腿肚,仿佛在我的皮肤里种下了细细的电流。
我痛到红肿的腿感到一阵冰凉,舒服极了。那粗糙的手指仿佛有着神奇的魔力,将我浑身的疲惫和酸痛一扫而空。
那只手正在给我上药,小心翼翼揉捏着我的伤腿。
我不需睁眼,便知道那只手的主人是谁。
阿来夫,连指腹的伤痕都一模一样。
他一直在给我按摩,按了好久好久,久到我保持一个姿势到浑身僵硬,却不敢翻身。
在他精妙的按摩手法下,我浑身舒畅,如在云端。却也知道,他的手臂现在一定酸极了。
快走吧,阿来夫,我在心里想着,我现在已经不疼了,不要累到你。
等他终于起身离开的时候,我如释重负。一翻身,在枕边摸到了什么。
拿在手里,软软的。
嗅了嗅,香气直往鼻孔里钻。
咬上一口,是羊肉馅饼。
面皮烤得又香又脆,中间是软和的白面,里面是满满一层,鲜香可口的羊肉馅。
这是阿来夫给我送来的,我想。
在那个年代,就算在农耕区,大多数人家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次白面。更何况是在一粒粮食都长不出来的贫瘠草原。
我腮帮子鼓鼓囊囊,吃着吃着,再也下不去嘴了。
我从小娇生惯养,一个羊肉馅饼,自然算不上什么稀奇。
可是阿来夫,像这样的吃食,他从小到大又碰过几次呢。
我终于,再也无法忤逆自己的内心,从床上爬了起来。
我要把剩下的一半,留给他。
以后不管是什么好的,都要想着他。
门外,月光照在草地上,熄了的篝火飘着淡淡的烟雾,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夜深了的草原,伴着交响乐般的草虫低吟,紧紧捧着那剩了一半的羊肉馅饼,手指沾满油花。
四下环顾,寻找阿来夫的身影。
我最终在河边找到了他。
那时,他正静静地坐在河畔的圆石上,身边是那个唤做阿古达木的高壮少年。河水蜿蜒流长,细碎的涟漪摇曳着皎洁的月光。
阿来夫摸起一块平滑的石头,用力一撇,石片在河面上连击数个水花,消失在了雾霭之中。
“什么时候去山里呀,”阿古达木问,“我怕去得晚,山里的蘑菇就要烂掉了。”
“再等等,”阿来夫说。
阿古达木又问,“那要是他一直学不会骑马,我们就一直等着么?”
“为什么一定要带他去啊?”
“出去玩不带你,你会开心?”阿来夫淡淡道:“你要是着急,可以自己去。”
“我不,”阿古达木闷闷地说,“我跟你们一起去。”
阿来夫没有回他,又撇了一块石头。
“你还把乌兰图娅妈妈给你的面粉,全烙成馅饼给他吃了。”阿古达木说,“你怎么对他那么好啊?”
阿来夫撇石头的手停下,好久,改成瞥他:
“阿古达木。”
阿古达木摸摸脑袋:?
“你今晚说的话,比过去一年都要多。”阿来夫眼眸发冷,宛如腊月里的冰凌,“为什么一谈到他,你就这么兴奋?”
阿古达木:?......???
喵喵喵?
……
我已经听不下去了,转过头,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我想起了白天,阿古达木问,咱们什么时候去山里。阿来夫的回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