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姜得豆平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
她知晓自己睡了许久,想要醒来,可是却无力于体内的困倦乏累之感抗争。
身体像是永远也睡不够似的。
有时她短暂地清几息,顶着睡意撑开眼皮,眼睛模模糊糊,所落之处朦朦胧胧。
只隐约看到一个身着黑袍的男子。
或坐在她床边细细凝视她,或坐在桌边执笔书写。
腰身笔挺,姿态从容。
她记不起他是谁。
也看不真切他的面容。
在这漫长无涯的昏迷中,偶尔细碎醒来,他总是在她身边的。
这天,她的意识在无边的困顿中起起伏伏。
忽听他的声音。
“阿得。”
“我需离开一些时日,春华和秋实会替我照顾你。”
她想问他何时回来。
可她的身体还在沉睡状态,她没能开口。
他轻又浅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也再次陷入沉睡。
沈一杠出了姜得豆的房间,烟雨领了春华、秋实两个女使在药房候着了。
见他来,两个女使齐齐鞠了鞠身子,微低着头,轻声道:“公子。”
沈一杠将药箱往她们的方向推了推:“一天一副,连喂十天,十天后停药。”
“是。”
他语气加重了些许,一字一字地说:“切忌,不可多喂。”
“是。”
烟雨目送沈一杠离开了。
在猎猎秋风中。
他的公子踏上了征途。
一匹马,一个人,两手空空,只身走向危机重重的深宫。
沈一杠身影彻底消失不见,烟雨才关门回房。
经过药房时见秋实面带疑惑地盯着药箱。
脚尖转了个弯,他向她走过去:“怎么了?”
“不是十副药吗?怎么会有十一副?”秋实打开箱子给他看。
烟雨笑着解释:“这是公子的习惯,底部药品容易受潮损坏,他一般都会多配一副备用。”
“这样呀,我还以为是我记错了。”秋实把药箱关上放回原处:“是喂十副没错吧?”
“对,十副。”
春华和秋实用心照顾着姜得豆。
秋实白天伺候,春华晚上守夜。
第五天清晨。
秋实和春华俩人换完班,春华去偏院洗去一身疲惫,正想回房睡觉,倏然听到药房传来瓷碗碎裂的声音。
她披上外袍去看,赫然看见秋实躺在地面上。
“秋实?!”她慌忙跑去,把秋实抱在怀里,她拍打秋实的脸:“秋实,秋实!”
秋实吃痛,眼皮掀了一点,眼神涣散:“嗯?”
“你这是怎么了?”
“不知……”秋实眼皮沉重,她控制不住地闭上了眼:“我头好晕。”
烟雨闻讯赶来,看到这场景脸色一沉:“让我看看。”
他先是探了探秋实的脉象,又摸了摸她的额头。
“问题不大,普通发热而已,休息一两日就好。”他对春华招招手:“来,先把人抬回去,我给她配点药。”
“好。”
秋实吃了药睡了。
春华本想叫起她问一下有没有喂阿得吃药,在看到秋华那张滚烫通红的脸时愣了愣,没忍心叫她。
她回药房看了下剩余草药。
还剩六副。
公子说了总共十副,现在是第五天。
一天一副。
这样看来,秋实并没有喂阿得。
春华拿了一包药出来煎了。
她用力抱着姜得豆的身体,将她扶坐在床上,用勺子舀了点汤药,吹了吹,待不那么烫了后送到姜得豆嘴边。
“来,喝药。”
几勺汤药下去后,她听到一声细若游丝的呻-吟:“苦……”
她一愣,继而快速看向姜得豆。
清楚地看到她睫毛颤了颤。
“姑娘……”她欣喜笑着,话到嘴边顿住,念及她的太监身份,她连忙改口:“阿得,你醒啦?”
没人回答。
姜得豆再次陷入沉睡。
“……”
但春华还是很高兴。
不管怎样,公子的药总归是有用的不是?
姜得豆的身体已经明显比刚来时好了许多,她的脸色开始变得红润,身体也有了温度,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她往皇宫的方向看了眼。
祈祷公子也能一切顺利。
-
皇宫。
周宝年欣慰地想要抹眼泪。
皇帝总算脱离了生命危险,身体一日比一日好,脸上终于有了血色。
他的眼睛转了转,落在了不远处正在磨药的沈一杠身上,顿时锐利了许多。
沈一杠揭了皇榜进宫时群臣反对,一个小小的太监,怎可触碰龙体。
他不卑不亢地站着,却口出狂言:“此病我能治。”
“……”
九千岁手下的刀子张提了刀就去砍:“大胆狂徒!”
是周宝年将沈一杠护了下来。
刀子张认出他,周宝年自然也能。
小路子回报过,沈一杠在九千岁的追上下坠入了悬崖。
可现在人非但没死,还堂而皇之回了宫,从阎王手里夺了皇帝一命。
有这样的能耐,怎会是一个普通的小小内侍太监。
周宝年当时想的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九千岁想弄死的人,他偏要保。
所以他执意让沈一杠给皇帝瞧了病,没想到才一副药下肚,皇帝竟明显有了好转。
沈一杠光明正大地留在了皇帝身边。
为免在有人危害龙体,这几日来,沈一杠一直在皇帝寝宫,半步没离开。
日夜不休息地连轴转。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精神多少绷不住会有些失控。
但沈一杠没有。
他只是脸色发乌眼底渐青,除此之外,他没任何变化。
挺着个背,冷着个脸,寡言少语。
磨药,配药,把脉。
一副强烈得生人勿近姿态。
桀骜得莫名其妙。
周宝年十分不喜他的冷漠。
宫里人,还是老实愚钝些的好,沈一杠这样特立独行,太难掌控。
周宝年思绪繁杂。
永顺皇帝忽然重重颤了两下,周宝年忙上前伺候,取出搁置在枕边的干净帕子,细细地将皇帝面上的薄汗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