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医院病房外风景魔幻。
至少在医生看来,是真挺不常见的
中年夫妻俩畏畏缩缩,面如菜色。对面一排五颜六色的小混混在长椅上稀松坐成一排。
不过医院工作久了啥场面都不是大场面。医生径自走过去,面无表情问夫妻俩后续的用药问题:“进口的贵点效果好但不能报销。国产的可能有副作用但基本能报,用哪个?”
孟鑫澜问完价钱,直接沉默。
小混混:“阿姨对你亲儿子好点呗,当然进口药啊!这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孟鑫澜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总也得考虑现实因素呀!
家里欠的债还没还完,如果后面真要手术,手术费都没着落呢再用那么贵的药谁来的了?这群没经过社会毒打、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孩子无异于杀人诛心了,他们怎么知道大人的难?
“医生药的副、副作用是什么?”
“哦就吃完可能会有头晕恶心疼痛等不良反应病人比较不舒服,进口的就不会。”
“那,那要是药效都一样就还、还是用”
祁衍:“用进口药钱我来出。”
孟鑫澜和祁胜斌双双愣住。俊美少年黑瞳转向他俩整张脸上分明都是嘲讽和刻薄。
“爸你也知道”他轻描淡写道,“以前在家的时候哥哥对我还不错所以他生病,我也不能真一点不管。药钱呢,我就帮忙先垫了。”
“不过等下你俩填完单子就赶紧的去筹手术的钱吧?总不至于手术费也要我出?要点脸。毕竟是你们儿子又不是我儿子对吧?”
旁边小混混嗷嗷帮腔:“是啊,叔叔阿姨早点回家去筹钱吧?干正事啊!”
“就是,杵这有啥用?努力凑钱,实在凑不到,好好的诚心诚意求求咱们衍哥也行啊?嗷嗷哦疼!胖子你拍我干啥!”
胖子收回大手:“医院重地,禁烟没瞧见?你个小骚鸡还敢掏烟!”
“哎呦喂哥!我这不是随手习惯吗?胖哥你能不能下手轻一点呀,你鸡哥屁股都快被你拍成三瓣了!”
“三瓣怎么了?给你打成五瓣,打成盛开的菊花鸡!”
几个小混混打来打去,言语粗俗又不堪,还露出各种花臂大纹身。孟鑫澜一阵窒息!
太无耻了,太低劣了。一想到她生病的儿子现在居然落到小拖油瓶和这群不三不四的人手里,就又恨又急!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她是万万没想到,小拖油瓶手里竟然真有那么多钱的。
而且现在这情况,眼前些混混虽然年纪不大,却一个个又高又壮又凶。别说打了,围一圈都能把他俩围死。祁胜斌再厉害,一个两个他还勉强能对付,七八个?真动手肯定吃亏。
可孟鑫澜实在又气不过。
出了医院,她气得又哭又叫往派出所冲,要去报警抓那些小混混。
祁胜斌:“行了!怎么报警啊?说什么呀!几个小孩穿得流里流气在医院走廊里站着,难道还犯法?”
孟鑫澜:“我就跟警察说,你儿子打我,还有他们是绑架犯!他们不让我见我儿子!”
祁胜斌:“行了!还绑架,到时候别赖你报假警把你拘留就不错了!还是赶快办正事筹钱呢吧!唉,我这几年亲戚朋友都借遍了,真不好再开口。你那边还有没有能借钱的人?”
孟鑫澜人缘又不好,哪有人呢,又开始哭。
祁胜斌:“这可怎么搞唉,不过话说回来,小衍他到底哪弄来的那么多钱啊?”
祁胜斌真的费解这个事很久了。
他一直以为他儿子这几年是打零工,才自己付的学费住宿费。万万没想到儿子比他想象中还富得多!今天他们俩都亲眼瞧见了,那些进口药三十天费用将近两万,祁衍一刷就付清了,眼睛都没眨一下的!
孟鑫澜本来想当然以为是祁胜斌偷偷给了祁衍钱,现在看他也一脸懵逼:“不是你,就肯定是你妈!”
祁胜斌:“你可行了吧!一个农村穷老太太哪来的钱?”
孟鑫澜:“肯定就是她呀!你看看你儿子,刚才那居高临下得意的样子!那是多有恃无恐!我看他那张卡里分明就还有不少!不是你妈给的,他一个学生上哪搞那么多钱?”
祁胜斌被她叫得烦:“别吵了!天天你儿子我儿子的。他有钱不好吗?不是至少把药钱出了吗,出的也不少了,你就知足吧!”
孟鑫澜:“你什么意思啊?你敢吼我!”
她跟祁胜斌吵了一路。中间各种打电话借钱各种吃闭门羹,又抹眼泪,骂骂咧咧怪亲戚不讲亲情。
她骂着骂着,突然想起以前算命大仙说过,说那孩子这辈子福星高照财运好,无论何时都不可能缺钱
她愣住了。但这怎么可能呢?
哪有这样的!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再福星高照也得有个拿到钱的理由吧?
医院里。
烦人的夫妻俩终于走了,祁衍:“谢谢你们啊。”
小混混们:“不谢的衍哥!我们这些天没事就在旁边街的棋牌室玩,有事随时呼叫啊!”
“嗯。”
回病房前,祁衍去洗了把脸。
镜子里的那张脸俊美阴沉,像他又不像他。
其实,要不是哥哥突然生病,他也没想到自己能在一天之内被逼出那么多操作来。
结果倒是出乎意料的有意思。
如今孟鑫澜和祁胜斌怂了,在他面前再也嘚瑟不起来、憋屈又无力的样子真的是好看极了。他都后悔没拿相机给他们俩拍下来,拍一段长长的纪录片。
祁衍擦了脸,努力让自己冷静。
他想,或许在他的身上,也多少继承了一些他爸那简单粗暴又低端无脑的血液。不想承认,可那些暴力和精神碾压的低俗余韵,确实让他身心愉悦。
但他可不能这样去见程晟。
他是小天使,是哥哥的奶乖小可爱。
回到病房,程晟还蜷成一团昏睡着。他脸色惨白,嘴唇咬破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出了太多汗,整个人都显得消瘦了不少。
祁衍借了点药帮他涂了伤口,然后久久地坐在床边,安静地守着他。
程晟第二天清早醒来,胃里原本撕裂的痛终于转成了隐隐作痛。
但还是累,没力气说话,祁衍扶他去做胃镜,他在走廊镜子里看到自己此刻的样子。
不止口腔内咬烂,他的额头也撞破了,眼睛上还浮着紫癜淤血。很难看。
胃镜家属可以陪。
祁衍:“小晟,你就拉着我的手。不怕的,疼了你就捏我。”
程晟却垂眸摇头。
祁衍哄他,声音变得特别温柔:“怎么了啊,我陪着你不好吗?”
“不好。你出去,别看。”
祁衍:“傻子,十分钟的胃镜而已。我以前阑尾炎手术的时候全身脱光、鬼哭狼嚎的样子都被你看过了。我说什么了吗?”
“不是的。不一样。”
程晟有的时候是真死倔。不管祁衍怎么争取,他都死活不肯。
祁衍被推出诊室的时候整个人无辜又可怜兮兮。程晟垂眸,忍住不理。他自己住了那么多年的院,当然知道医院是治病救人,而不是讲和矫情的地方。
但他是真的不愿意让他看到。
空腹了一整天,整个人又虚又乏。胃镜是一根一米多长的管子,拇指那么粗一直塞进胃里深处,搅得天翻地覆。短短十分钟,程晟几度觉得自己都不再像是个人,而是一只砧板上垂死翻腾的鱼。
做完胃镜他就吐了。
胃里没有食物只有胆汁,依旧吐得不成人形。嗓子灼烧,眩晕耳鸣,他抵着抽痛的上腹擦掉生理性的泪水,镜子里的倒影惨白得人不人鬼不鬼。
可是,这些都还不是他最难看的样子。
他以前,有过很多次比这悲惨得多、狼狈得多、无助得多的状态。
而以后,以后呢?
以后多半也不会少。
小衍那么好。
小衍捧在手心的“宝贝”,不可以是他这么糟糕的样子。
程晟后悔了。
他想他是真的不应该,一开始就不应该招惹小衍。不应该抱有期待,不应该自私地亲他、更不该逼他和自己在一起。
其实他心里一直清楚,他根本配不上小衍,无论哪里都配不上。
想要甜甜的恋爱除非他能拥有健康的身体,能有像卓紫微那样书香门第的家庭,全部家人还要懂事讲理、与祁衍毫无冤仇。
那样的他想追求小衍,或许才有底气名正言顺光明正大。至少不太委屈了人家。
可现在呢?
他现在,就好像一个穷苦的采药人在山巅看到了绝美的花,贪心不足就攀折了它。也不想想那花本来是该被供奉在美丽的皇家庭园里,被最尊贵的手指小心碰触的。也不想想自己一身泥沼污秽,会不会亵渎了那花。
是,喜欢。他是真心喜欢他。
可美好的人,又有谁会不喜欢呢?喜欢这话谁都可以说,偏生感情这东西最是无用。
不能当饭吃、不能当钱花,不但不能让他深爱的男孩变得更好更幸福,反而是在把他往深渊泥沼里拖。
在这个世界上,身体健康、家世清白、性格开朗的男男女女那么多。
每一个都比他好。
祁衍跟他们任何一个在一起,都不用受累、不用受伤害、不用任何考虑情感和伦理的矛盾悖论。多半别人还会超级宠他。
会给他钱花、什么活儿都不让他做、带他满世界玩、把他想要的都双手捧给他。
因为小衍值得。
他那么好看那么活泼那么有才华,大家也都不瞎,谁会不宠他呢?
胃镜结果不容乐观,后续手术基本上是确定了。
祁衍喂程晟吃了点东西,最易消化的稀粥而已,他吃完却还是又吐了好多。然后就开始再度胃疼辗转不得安生,祁衍抱着他给他揉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力竭睡着了。
中间程晟醒了一次,祁衍没在身边。
小护士跑来说,别担心,你弟弟他啊,是去挂了本院一个有名老中医的专家号,跟人家学胃病止疼的按摩的手法去了!
你弟弟对你可真好,你为了他也要快快好起来呀!
程晟点点头,他累得很,又睡了很久。
再醒一次的时候,祁衍已经回到他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