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的好弟弟梁昭进来了,与她站在一处,那句“殿下”自然也不是对他说的。 小孩子总是容易被情绪左右,而梁缙正好就是个被宠坏的孩子。 这会儿看见苏成羽笑意盈盈对着梁昭,再比对一下她待自己的冷淡态度,内心深处的自卑与嫉妒心混杂翻涌。 他向来是比不上自己这个好弟弟的,不是吗? 他敛了怒气缓步靠近,然后突然拽着苏成羽就往外头跑,经过梁昭身边的时候,还故意撞了他一个趔趄。 苏成羽被梁缙这一系列动作整懵了,一路被他拖到假山后头的隐蔽处,心道:“这混世魔王不会是吃了瘪,气不过,要来杀人灭口吧?” 梁缙模样秀气,就连生气都给人他是在撒娇的错觉。 苏成羽眨着眼睛看他,内心的小人满地打滚嗷嗷直叫,如果不是时候不对,她都想上去给他搂怀里哄哄。 梁缙本是一时气性,这会儿还真被她莫名其妙的目光惹恼了,口不择言道:“看什么看?你不过是圈养在宫里,我那好弟弟身边,跟猫儿狗儿一样的玩意儿,还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呢。” 苏成羽听见他这话,一愣,眼里流露出苦涩。 可不是吗?猫儿狗儿样的玩意儿,养在太子身边图个高兴,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做了人脚下的一具枯骨。 梁缙就是逞一时口舌之快,没想真的中伤她,这会子瞅见苏成羽低着脑袋,小嘴一撇仿佛就要往下滚金豆豆。 他急了眼,抓耳挠腮,“你这人,好生难看!竟像个姑娘一般说两句就要落泪。” 苏成羽心念一动,从怀里好不容易掏出来个皱巴巴的帕子,作掩面状,打算就这么绕过他出去。 梁缙面露纠结,说实话他真不是想要戏弄苏成羽,他就是单纯地向她示好而已。 哪里知道她反应那么大…… 眼见着苏成羽要走,他伸手拉住她的腕子,呵道:“不许走!” 苏成羽捉摸不透这小祖宗是要作甚,只好停了脚步。 梁缙眼睛一亮,清了清嗓子,另一手负在身后,挺胸抬头,苏成羽却像定住了一般,没动。 他拽了人一下,自己往边上侧了侧,故作严肃道:“转过来。” 苏成羽偏头,认真地端详了半天,憋笑道:“二殿下十分,别致。” 梁缙光洁的大脑门上贴着他刚才捏在手里的花钿,梅花纹饰只剩下两片残瓣,歪在眉毛上方。他抬着下巴,骄傲得像在发光。 他说:“哼,比你俊多了。” 隐约听见人声,想来是宫人找过来了。 苏成羽憋笑点头,好像这个混世魔王还挺可爱的嘛。 梁缙凑到苏成羽耳畔,神神秘秘道:“苏成羽,你不要做太子的伴读。” 苏成羽:“啊?” 梁缙心一横,道:“我带你出宫去看灯会。” 出宫?灯会?二殿下? 苏成羽承认她有那么一眨眼的心动,说不准还能逃出京去,海阔天空就不信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可她年纪尚小,就算出去了也没有自保的能力,更何况这事儿……可大可小,若是有心人给她安个妖言惑主,唆使皇子的罪名,闹不好是要杀头的,还是她的小命要紧哟。 苏成羽后退了一步,斟酌道:“二殿下的好意成羽心领了,只是成羽福薄,当不得二殿下厚爱。” 梁缙一听她拐弯抹角地说话就来气,不耐道:“与我说这些有的没的作甚,只说愿不愿便可。” 苏成羽正想开口,后头传来一声冷笑,是梁昭。 “二哥莫不是忘了自个儿还在关禁闭?” 梁昭提的是除夕宫宴那茬,那天晚上梁缙露了个脸就偷偷摸摸混出宫去看大戏,回宫的时候正好撞上谏官那群老古板,后来自然是东窗事发,听说皇帝陛下气得脸都绿了,破天荒罚他跪了一个时辰,且两个月不能出宫。 梁缙这会儿的脸也绿了,恶狠狠瞪了苏成羽一眼,拂袖而去。 苏成羽莫名其妙,这人瞪她作甚,转头发现梁昭也在瞪她! 梁昭收回目光,抿着唇,半天才说:“莫理他,二哥性子野,想一出是一出。”走了几步又转头问道,“听见了没有?” 苏成羽连忙点头,只不过,她怎么感觉这话怪怪的…… -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上元节的热闹程度向来是后宫比不上前朝,前朝比不上民间。 说到底就是规矩二字。 宫里头规矩大,太后又是个喜静的,乾帝便禁了宫中燃烟花爆竹的惯例,过了戌时便入宵禁。 若说与平时有什么不一样的,大抵就是能一边捧碗元宵吃一边扯只兔子灯玩。 苏成羽这两年里也就渐渐习惯了宫里的冷清。 她住在梁昭贤灵阁的侧苑,只配了一名叫奉安的小太监并几个粗使宫女伺候,她像往年一般把上头赐下来的元宵给了奉安,自个儿收拾收拾准备歇息。 奉安乐呵呵地捧着元宵,絮絮叨叨跟她说话,“小公子真真是人好心善,我听人说御赐的元宵吃了可是能得满岁的庇佑,我那几个在别宫当差的老乡求也不求来的福分……” 苏成羽与上辈子一样,不喜欢旁人在她跟前称奴称婢,勒令奉安几人改了过来。 这会子看他又要把昨年说过一遍的话儿扯出来拉一遍,她赶忙摆手,笑道:“可捧着你的“福分”回屋去吧,我这儿不用你伺候了。” 奉安点头哈腰,护着腾腾冒热气的五福白瓷碗颠颠退下。 刚走到回廊处,他就瞧见转拐的地方隐约飘了片衣角,眨眼又不见了。 他心头一颤,想起前些日子听人说东宫里头不干净,与什么什么前朝废太子有关。他那时还纳闷,什么时候前朝还有个废太子?只是问究下去,那人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这边厢,梁昭蹲在地上等了老半天,奉安才磨磨蹭蹭进了屋。 他是佯作生气才打发走一众宫人的,然后翻后窗偷偷跑出来。 其实,那日他把梁缙与苏成羽的对话听了个八九不离十,一面在心里唾弃梁缙挖墙脚的行为,一面心中又有些对苏成羽的愧疚。 愧疚自己不能让她出宫看灯会,也不能让她回家。 他靠着墙站起来,贴着墙根摸到苏成羽屋子外头,轻轻扣了两下窗柩,不过一会子窗户支出个两指宽的缝,苏成羽露出一双眼睛看他,惊呼声快要破喉而出。 梁昭赶忙扒在窗户边冲她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勾了勾指头示意她出来。 苏成羽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披上衣服就推门,梁昭等在门外,眼睛亮晶晶的。 还没等她说话,梁昭抢先一步对她说:“成羽,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苏成羽一怔,这还是梁昭在她面前第一次没有自称“孤”。 借着月色清晖,她一头雾水地跟着梁昭七拐八拐,约莫过了几个院子,眼前豁然开朗。 不大不小的湖面结了层薄冰,晶莹剔透,走近了还能瞧见冰下暗流涌动,沙石翻滚。紧挨着湖边的地儿有木质的回廊,年久失修,踩上去“咯叽咯叽”直响。 顺着看下去,还设了假山亭台,只不过此刻杂草丛生,颇有些荒凉凄幽之感。 梁昭环顾四周,指了个方向对她说:“往这边走。” 苏成羽又跟着他走了一小段路,隐隐见得点点光亮。 走近了才发现这儿摆的是兔子灯,做工精细,小巧可爱,错落有致。 苏成羽在最近的一盏旁边蹲下,竹条的骨,纸糊的面,里头火焰跳动,照亮这一方小小天地。 她忍不住叹道:“真好看。” 梁昭见她这模样,也不知道在犯什么别扭,道:“比不上宫外热闹。” 苏成羽“噗嗤”一声,掩唇笑道:“人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也不知殿下的肚里能不能塞进半截木头。” 原来他还在计较前些日子的事儿,怪不得这几天梁昭看她的时候总是欲言又止,总归是因为梁昭待他认可了的人格外珍惜些。 他佯怒道:“好你个苏成羽,竟敢取笑孤!枉费孤一片好意,竟不知道你是个、是个……” 苏成羽抬头看他,也不知道他是花了多久才布置好这里的,只觉得这小孩真真暖心,一瞬间母爱泛滥,认真道:“成羽知道殿下是真心实意待成羽好,成羽都记在心里头。”日后,成羽能护殿下一天是一天。 梁昭收了声,显出点不好意思来,努力绷直的唇角都掩不住高兴,“你我都是男儿,何故说这么肉麻的话。” 苏成羽失笑,这哪里算得上肉麻?忍不住逗他,“殿下莫非害羞了不成?” 梁昭蹙眉撇嘴,否认得斩钉截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