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在一瞬变得死寂。 泰像是预料到什么,脸上的怒意和失望在花泽充满期待的注视下渐渐消散,他松开她残留着血迹的手,明明只相隔不到两尺,但这一刻,两人几乎相隔遥远的亿万光年。 “无论你做了什么,去自首吧。” 泰淡漠的声音里夹杂着从灵魂深处散发出的疲倦。他别过脸去,继而叼着烟缓步走向窗台。 花泽的手僵在半空中,她呆呆的盯着泰的身影。平底锅里的橄榄油散发出扑鼻的香味,过了火候,这些油已经不能再用了。 明媚的阳光分明驱散了清晨的凉意,可是此时此刻,花泽却无端感觉到一阵凉意从心脏顺着血液蔓延到全身各处。 他不愿再多看她一眼。 恍惚间,她脑海里浮现出七年前,少年时的泰为了别的女孩子一怒之下将她告发,因此这一世,有了三年的牢狱时光。时光流转,当她再次犯下罪行,并把疑似证据的血迹袒露在他眼前,他却只有一句“自首”。 真是不错的建议。 花泽轻轻搓了搓嵌入指纹的干涸血迹,不紧不慢的收回冰冷的手,关火,倒掉滚烫的油,重新开始做早餐。 她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心里明知道泰这样正直的家伙不会替她作伪证,偏要多此一举试探他。 不过……心里真的很难过。 每个人对爱的表达方式都各不相同,她爱他,愿意为他割舍全世界,也会无所顾忌的牢牢掌控他,毫无底线可言。若是泰也对她有感情,那么对泰来说,底线太多,禁制太多。 比如莲,比如蕾拉。或许还有诗音,这个多年未曾听闻的名字。 鸡蛋和培根在平底锅里发出滋滋的油炸声响,花泽目不转睛的盯着鸡蛋由生转熟,用木铲扶了扶变成金黄色的边,有些出神。 切好烤面包片,夹了一层蔬菜,三明治摆在盘子里,花泽闻了闻衣袖,没有多少油烟味,这才打开冰箱准备结罗的辅食。 一切都有条不紊。 橱柜后的响动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无比生动。 准备好早餐,花泽不经意间抬头,正对上泰的双眼。他像在审视一名嫌犯,目光如鹰十分锐利,刺痛了她的眼睛。 他口中吐出的烟雾徐徐腾空飘散开来,见花泽抬头,他收敛了目光,转而望着虚空中的烟雾,似乎失去了目标,整个人都融进窗边的阳光里,不知在想什么。 总归不可能考虑做伪证。 最后的早餐十分平静,彼此像是陌生人一般,没有任何言语。 似乎嗅到热牛奶的香甜,卧室里的结罗醒了,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花泽急忙放下杯子起身,走进卧室。 起身到一半的泰只好坐回原位。卧室里传来水龙头的“哗哗”声,她在给结罗洗漱。 楼下传来车子碾压石子路的声音,紧接着是接连关车门的响声,四五个人的脚步声沉稳的出现又消失,看样子已经进入公寓。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泰恍若未闻,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拿起杯子把牛奶喝完,往卧室门看了一眼,这才不紧不慢的起身开门。 意料之中,来的是警察,一共有四个人。 带头的是一名面容冷酷的中年人,秃顶搭配墨镜,便衣外面披着一件警服。他先是面露不解的扫了一眼双重防盗门,又警惕的扫了一眼整洁明亮的客厅,也注意到茶几上的早餐,这才亮出警察证件,懒懒的看着面前这个身穿浴袍的高大年轻人,不咸不淡的说道:“黑川花泽是住这里吧。” 大概看出泰没有丝毫意外之色,中年警察立刻判断出他没有攻击性,便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下属不需要武器戒备。 “找她有什么事吗?”泰十分平静,似乎只是一个单纯的问题。 “我们怀疑她跟一起杀人案有关,死亡时间是凌晨五点,有目击者证实黑川小姐当时就在案发现场,她是最大的嫌疑人。她在里面吗?”中年警察洪钟般浑厚有力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话末,他冲着虚掩的卧室门抬了抬下巴。 卧室里,水龙头的声响戛然而止。 “抱歉,请稍等一下,我需要替结罗收拾一下行李。” 卧室门打开,一身黑色休闲服、抱着金发小婴儿的花泽带着恬淡的笑意对站在玄关的警察打了个招呼,从盒子里取走自己的手机旋即又转身进去,屋门虚掩。 里面翻箱倒柜的动静着实不小,透着一股焦躁。 ——我已经做出选择,安妮呢? ——回京的路上。 ——你还算守信用。把安妮交给美智或者安子,不要送到黑川组。 ——直接交给高木泰士如何? ——我是不是该考虑杀了古贺崇。 ——你知道安妮怎么称呼崇吗?她叫他Daddy。 花泽抱着结罗坐在床边陷入发呆状态,良久,才把短信逐条删除。阿崇对安妮很好,不知从何而来的信心,她深信就算她一辈子住在监狱里,阿崇都会很好的养大安妮。 即便她对阿崇的反感和敌意丝毫不亚于藤本。 泰客气的请四名警察去沙发上坐着等,自己则走去料理台后面加热结罗的辅食。这样的举动看在警察眼里,好像一家三口的平凡日常一般。 事实上,从进门的那一刻,中年警察就察觉到很多不寻常。 一年前黑川花泽举行婚礼的报道被大肆宣扬,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年仅17岁的黑川大小姐,结婚对象是一个名叫古贺崇的家伙,而不是眼前这个挂满耳钉、充斥着极道气息的光头。 而且这家伙对警察的上门丝毫不显意外,黑川花泽要被警察带走,他也没有丝毫阻拦和袒护的意思。相反,也没有喜悦之类的情绪,太平静了,这很不正常。 “孩子是收养的吗?”中年警察见桌子上有烟灰缸,便掏出一根烟放进嘴里点燃,缓缓吐出一口烟雾,一边打量客厅一边随口询问。 “嗯,算是合法收养。”泰随口回答。 “怎么称呼?” “高木泰士。” “高木桑,黑川小姐案发时间在家吗?”中年警察状似随意的瞥了一眼料理台后面平静的光头年轻人。 几乎同时,其他三名警察都目光灼灼的将视线聚集在泰的脸上,不错过他的任何反应。 “她……是早上六点半左右到家的。” 泰只停顿了一秒,便淡淡的做出回答。全程没有看向这几位不速之客,认真的把牛奶加热到适宜温度,动作轻缓的倒进结罗的奶瓶里。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个年轻人似乎比看上去更可靠稳重。 中年警察无趣的撇撇嘴,证据确凿,若是这时候有人作伪证,实在不明智。 花泽整理出两个行李箱,把小结罗轻轻送到泰的怀里,避开泰的目光,转而看向等候已久的四名警察,露出纯真热情的笑:“几位要喝点什么吗?” 就像对待许久不见的朋友一样熟络,丝毫没有紧张感。 白嫩的脸蛋再加上一身青春洋溢的休闲装,黑色卷发高高扎成一束马尾,这个曾经震惊过全国的绯闻女孩看起来跟大街上那些普通的女中学生没什么两样。 让人无法想象她九岁就杀过人,无法想象她已经结了婚,无法想象……身为黑川组大小姐,私下拥有数亿美元海外资产,这样令人仰望的家伙居然又杀人了! “谢谢,不了,黑川小姐恐怕现在就要跟我们去警察署,今晨郊外的一桩凶杀案,你是最大的嫌疑人。”中年警察一脸严肃的起身走到这个高挑漂亮的女孩面前。 “我能请律师吗?”花泽开玩笑一般伸出双手,白皙的手腕并在一起,已经准备好戴上手铐。 “可以。”中年警察制止了手下上前戴手铐,黑川花泽这么配合,显然无须禁锢。考虑到黑川组的势力,这样对待他们的下任组长实在不明智。 他们只负责逮捕嫌疑人归案,接下来事情会朝着哪个方向发展,就跟他们没多大关系了。别说他不信,警察署随便拉个人出来,都不相信黑川组下任组长会一辈子待在监狱里。 更何况死者疑似黑川组内部成员,情况非常微妙。 花泽收回手,转身抓住泰的胳膊,眼底浮现出无比复杂的情绪,她轻声说:“用不了多久,会有人来接走结罗,在这之前麻烦你再照顾她一会儿……泰,”花泽欲言又止,目光温柔了许多,“你愿意当我的律师吗?” “对不起,我还没拿到律师执照。”泰叹了一口气,平静的脸上终于因为这句话而浮现出一丝焦躁。 他别过脸去,抱着安妮脱离花泽的手。 一夕之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他需要考虑。眼前这个曾让他畏惧过、怨恨过、期待过、爱过的女孩,总让他有种看似近在眼前实则远在天边,永远触碰不到的错觉。 又或是不愿再向她伸手。 他不知道这个举动对花泽有多残忍。 警车安静的来,又静悄悄的驶离樱花公寓,警笛声从未响起过。 不到半小时,一辆黑色宾利悄然驶驶入樱花公寓楼下,稳稳停在空车位。 车门打开,一名黑色风衣戴着墨镜女人风风火火的跳下车,狠狠摔上车门。黑发盘在脑后用一支木簪固定,鲜红色嘴唇不悦的紧抿着。 她站在樱花树下神情冷酷的仰望这栋单身公寓楼,浑身透着煞气。 “房间号。” 她冷冷的吐出这句话,另一侧车门打开,穿着连帽衫的短发女人似乎带着畏惧,默默来到墨镜女人身侧,小声做出回答,像个被教导主任训斥的女学生。 话音未落,墨镜女人已经踩着军靴一般的高跟鞋大步走进公寓大堂,短发女人一脸为难,不愿意跟着一起进去。 “安子,你留在这里。”驾驶位走下一人,身形高大健硕,相貌堂堂十分威严。只不过他的语气也隐隐压着一股怒意。 “西宫桑,千南女士不明白内情,你还不明白吗,都是为了安妮啊,请不要责怪花泽。”安子望着二层窗户,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