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和盛夏都背过身去,各自擦了擦眼角。 沈莫怔怔的听着,怔怔的看着云瞳将叶恒搂紧在怀里,贴上他苍白的脸颊,喃喃呼唤着:“阿恒┉┉阿恒┉┉我的阿恒┉┉” 他看见她眼中接连浮现出的震惊、伤痛、懊悔、怜惜、还有掩饰不住的喜悦,心也随之狠狠颤动了一下。 “紫云瞳!”韩越没等进门就先喊道:“楚先生来了!” 沈莫被扶着楚添走过来的凌笑推到一旁,又被阳春召唤进来的一大群仆从挤到了门口。听着屋里凌乱不堪的各种声音: “你做什么?”云瞳怒吼了一声:“不许碰他!” “你敢对添添无礼?”凌笑吼的声音更大。“小心我揍你!” “都给我闭嘴!”楚添一嗓子把两个女人的气势全压了下去。“谁是大夫?谁能救他?是你?还是你?闲杂人等捣什么乱,都快滚出去。” “我可不能走!我得护着你!”凌笑先朝自己的小夫郎讨好的笑了笑,又对着云瞳怒目一瞪:“你!只会捣乱的闲杂人等┉┉快滚!” 云瞳抱着叶恒死不撒手:“我是他妻主┉┉就得留在这儿!” 于是,沈莫和那一群仆从们作为碍眼捣乱的闲杂人等,通通被轰了出来。 “先生!您这是干什么呢?”屋里传来云瞳急切不安又不敢造此的声音。 “不塞点东西进去,一会儿疼起来,他把自己咬伤怎么办?” 楚添不紧不慢的答道:“凌小笑,拿针包!” “是!是!”凌笑狗腿的答应着:“都准备好了!要哪几只?” “四十九针!四十九处大穴!” “啊?”云瞳惊道:“先生!阿恒会疼的!” “我是给他解疼!”楚添发飙了。“你还想不想救他?” “先生,您别生气,我就是害怕┉┉” “闭嘴!” “┉┉” “阳总管!这针你来下!”楚添继续说道: “盛总管,吩咐烧热水,煮药浴:皂刺、桂枝、络石藤、白芍┉┉各按比例┉┉ 月郎,护住他的心脉! 凌小笑,看好英王,不许她闹腾!” ┉┉ 沈莫呆呆听了一会儿,又见仆从们进进出出,刷桶,取药,试水,递毛巾,自己实在也帮不上什么忙,便一人踱至院子门口,见云瞳的两名亲卫正端正站在外面。 “沈使大人!”亲卫向他行礼。 “嗯!”沈莫点了点头,随意问道:“怎么不见三月、六月两位姑娘?” 亲卫恭敬答道:“傅帅帐下的孙主簿向王帅请命,仍去城郊查看粮道,王帅命六姑娘陪她前往。三姑娘是为傅帅安排下榻之处去了。” “孙主簿┉┉”沈莫一愣。 “孙兰仕,孙主簿!”亲卫解释道:“沈使大人可能不认识,她是上京遣戍军前的一名罪属,因有功绩,已被傅帅卓封为帐下掌管文书的主簿了。刚才为王帅代写奏章的就是她。” 另一名亲卫见沈莫兀自发呆,以为他还在思索孙兰仕到底是何人,便也说道:“听三月姑娘说,孙主簿是个精明有眼色的人。连王帅都忘了粮道的事,只顾为您与叶使担忧,她却还惦记着那些,自请军令前去。刚才傅帅还赞她细致、忠勤、不畏辛苦劳碌呢!孙主簿升迁很快,想必日后经常能在王帅帐中见到。大人到时再认识就是了。” “她┉┉孙主簿走前┉┉”沈莫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有没有问过些什么?” “问┉┉”两名亲卫对看一眼,都是疑惑的摇了摇头。 沈莫眼神一黯,忍着背上的疼痛默默走回院子,坐在阶下,只觉心头堵得难受:表姐!我今天也挨了打,也痛得受不了,你都知道么? 我在屋里听见王主叫你的名字,心里是多么欢喜?还以为你是听说了我被问责,也同王主着急叶恒一样,想方设法随着她赶了回来。 我听见阳总管他们一字一句说我受罚的情形,怕你难过,都想冲出去告诉你,不过是五十鞭子一根长针,我挺得住的┉┉ 我知道,即便你身在这相府之中,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你和我不能相会,也传递不了消息,我都不怪你┉┉ 可是┉┉你为什么不能跟着傅帅多留两日?为什么一定要去连王主都顾不上管的粮道?只要你在门外,我就当你是惦念我,守着我!哪怕见不着面,我的心也是甜的! 沈莫抱臂将头埋了进去:表姐!那一年,咱们回乡下祭祖,枫哥吃了冷食半夜泻肚发烧,你急得不行,策马五十多里夜路,回镇上请了大夫。怕他病情有反复,你彻夜都在檐下守着,亲自盯着人熬药,煮粥。可后来我也病了,你却说我素来体质好,又会功夫,出不了大碍!怕枫哥再被传上,先护着他回家了,只留我和爹爹两个人,在那空院子里烧了十来日,差点就把命丢在那里了┉┉ 如今又是这般┉┉ 正想得难过,忽听屋里传来叶恒挣扎不休的闷叫声,紧接着就是云瞳连声痛呼:“阿恒!阿恒!忍一忍!很快就没事了。” 正巧三月回来复命:“主子!傅帅那里安顿好了。” “你吩咐下去。”云瞳急道:“这几日我都要守着叶使,一般军务送傅帅处料理,有紧急的大事再来报我。” “是!”三月极快的答道,又朝里面指了指,悄无声息的对沈莫动了动嘴儿。“怎么样了?” 沈莫摇了摇头:“不太好!” 三月一吐舌头,赶紧出去了。 沈莫抱着双膝,呆呆看着那紧闭的屋门,心中暗想:若是没有叶恒,王主也许就不会赶回来了!两位总管也不会使人报信,筹策相救!若是只有我一个人被问责,就是被长老们打死了,也不会有人过问吧?原来我无论在哪里,都是多余的 ┉┉ “你怎么坐在这里发呆?”韩越推门出来,差点撞上沈莫。 沈莫赶紧低下头往边上挪了挪,暗自抻起袖子抹了抹眼睛。 韩越看他举止奇怪,走过来坐在一处。朝他看了几眼,又朝屋门望了望,听云瞳正说道:“阿恒!别怕!我在这里┉┉” “你吃叶恒的醋了?”韩越恍然大悟!“你不是和他很要好么?” “我没有!”沈莫使劲摇头。“我┉┉是羡慕他┉┉虽经磨难,却成正果。” 韩越奇道:“你羡慕他为得正果历经了磨难?” “┉┉”沈莫又往旁边挪了挪,离韩越远了一些。 “叶恒就算幸运,碰上紫云瞳这样的人!”韩越对他的疏离不以为意:“有人经历了一大堆磨难,还修不成正果呢!” 沈莫暗咬下唇,垂头不语。 “譬如我大哥┉┉”韩越拾起地上的一粒小石子,向枯枝上掷去:“忙活来,忙活去,把豫王身边有威胁的侧君、侍郎、小宠们都拾掇得不剩几个了,豫王还是不乐意多睬他几眼。最后将自己也杀了,才和妻主躺到一个棺材里去。有什么意思呢?” “这也算生死相从了┉┉”沈莫答道。 “大哥可能是满意了吧,豫王就难说了┉┉”韩越又丢出一颗小石子。“那年,他俩一道回颍川省亲,我见着了。在人前是相敬如宾,恩爱非常;私底下连丁点热络劲儿都没有。我看大哥夜里哭过了,白天还端着他正君的架子,四处显摆,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豫王也是,你不喜欢人家还非霸占着做什么?这样貌合神离,同床异梦,让人看着可笑┉┉” “韩少爷!”沈莫忽然问道:“要是你也不得妻主喜爱,怎么办?” “和离!”韩越很干脆的答道:“干嘛非一棵树上吊死!” 沈莫愣住,半晌才又问道:“可┉┉要是你喜欢妻主呢?” “那以后就不再喜欢了!”韩越想了一想:“还是和离!” “不┉┉不试着努力讨妻主喜欢么?”沈莫说的有点费劲儿。 “像我大哥那样?”韩越一皱眉。 “万一┉┉”沈莫低头嗫喏道:“她能喜欢上你呢!就像叶恒和王主┉┉” 韩越也答不上来了,半晌笑道:“还是嫁人前先找对妻主才是,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这不就简单了。像添哥和凌娘子那样,才叫人羡慕呢!你家王主和叶恒┉┉”又朝屋门看了看:“闹得太累得慌了┉┉” 言罢起身,朝沈莫摆摆手:“这里太冷,我先回去了,晚点再过来看看!你也受了伤,别傻待着了,紫云瞳现在也没空理你,自己照顾自己吧!” 沈莫看着他的背影飘出院门,长叹了一口气。 ┉┉ 屋中扯起了帘帐,云瞳守着叶恒在里面泡药浴。楚添在外面坐着喝药茶,凌笑不时拿细毛巾给夫郎擦擦汗水。 “英王?他内息运转的怎么样了?” “不那么快了!”云瞳右手一直顶着叶恒的后心。“可是人还是晕迷不醒!” “你盼着他醒做什么?”楚添皱了皱眉:“疼得肝肠寸断、万蚁噬心┉┉” 云瞳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先生,您别老吓我┉┉” “我从来都是说实话!”楚添往幔帐里瞥了一眼:“不信等他醒了,你自己问问,看是不是那个滋味!” “┉┉” 过了一会儿,楚添吩咐外面:“水快凉了,加些热的。” “先生?这什么时候是头啊!”云瞳心疼的看着叶恒,见他全身不住痉挛着,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喉间溢出痛苦的呜咽,仿佛一只受伤的小鹿,被无休无止的折磨着。 “三天吧!”楚添放下茶杯:“顺利熬过三天,他不死不疯,就算戒掉药瘾了。” “啊?”云瞳刚喊出声,却听凌笑比她还要惊惶:“这么久啊!不行,添添,咱赶紧回去休息,别管这儿的破事了。” “先生!送佛送到西!”云瞳赶紧说道:“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凌笑怒道:“紫云瞳,我说你怎么这么烦人?不能为了救你的男人,就累坏了我的男人!” 她还没吼完,就听叶恒哀鸣了一声,睁开两只赤红的眼睛,两手不住抽搐着,胸腔里发出“咯咯擦擦”的声音,极其诡异。 “先生!您看,您看!”云瞳惊慌失措的喊道:“这又发作了!” “他疼得厉害!”楚添不用进去,也知里面的情况。“英王,你唱个曲子,分散一下他的痛感。” “┉┉” “快点!”楚添催促道:“你没见他正难受么?” 云瞳迫不得已,只好拣了一支熟的哼了起来:“小宝贝,快快睡!有我陪,梦也美┉┉” 凌笑才听了几句,就伸手捂住了耳朵:这摇篮曲唱的,能把小乖乖们哄着么?怕是睡熟了的也得给吓醒。忽然一眼瞟到夫郎的肚子,立刻吓得双手护了上去:“我的心肝闺女哦!娘在呢,娘在呢!咱不听野猫号丧哈!” “停!别唱了!”楚添也忍不下去了,朝云瞳皱眉训道:“你这是瞧他受的罪还不够,更添几重折磨不成?” 云瞳一僵,又听楚添说道:“你跟他说说话吧!趁着他现在心里明白┉┉” “阿恒┉┉阿恒┉┉你别怕!”翻来覆去就是这两句。 楚添蹙起眉头一拍桌子:“刚才不让你说,穷嚷嚷个没完没了。现在让你说了,你又扭扭捏捏的。英王,你还想不想让你男人好起来!” 云瞳心里早乱成一团了,也想不出该说什么好,见凌笑没命的胡撸楚添肚子,灵机一动,赶紧搂住叶恒说道:“阿恒!一定要挺住!等戒了漪澜草药瘾,你也能怀孕了,到时咱们多生两个宝宝,个个儿都长得和你一样美。” 叶恒忍住那钻心的疼痛,似乎笑了一下,转头靠近云瞳怀里,吐出口里的软木塞,断断续续说道:“王主┉┉孩子像你┉┉才好┉┉” “嗯!”云瞳见他这会儿果然是明白的,倒松下一口气来:“都好!都好!阿恒,一定要熬过这次,熬过去了,咱们的日子长着呢!” 楚添在帐子外面又给自己倒满一杯药茶,笑着说道:“说的不错!挺有疗效!就照这个样儿,再含情脉脉一些,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