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讶带着保和堂掌柜并几位坐堂大夫,跟着姬四公跨进他们租住的大杂院,四面一看,暗自赞道:小晚真是勤快,这么寒碜的地方,就他家的两间屋子收拾得干净利落。 姬四公不等进屋,先就扯开嗓子喊道:“大香,大夫来了,叫你女婿回避一下!” 就听屋子里一个女子瓮声瓮气的笑道:“姐夫,爹叫咱们藏猫猫呢!你躺到帐子里去,我趴到你身上,再捂好被子,他们谁都找不着!” 凌讶听得一皱眉,回头见掌柜的并几位大夫都是捂嘴偷笑。姬四公老脸挂不住,猛的一阵咳嗽,向屋里吼道:“二香,你给我出来!” 里面跑出一个傻里傻气的女孩,约莫十六七岁,穿着红裙绿袄,扎着两条翘翘的辫子,头上横七竖八别满了廉价的蝴蝶结,胖胖的脸蛋上涂满俗气的胭脂,两眼眯成了一条缝,唇边还挂着米粒,咬着大拇指一个劲儿的朝着姬四公傻笑:“爹!” 姬四公一瞪眼:“爹怎么跟你说的!爹不在家,不许你随便进姐姐的屋子!” 姬二香撅起嘴,叉腰嚷道:“那你让姐夫出来陪我玩儿嘛!你看我今天打扮得多漂亮,像不像新娘子?我要姐夫和我拜天地,入洞房,生娃娃!” “混账!”姬四公气得一扬巴掌:“滚!” “哇!哇!”姬二香坐到地上大哭起来:“爹偏心,偏心!为什么姐夫陪姐姐玩,不陪我玩!我要姐夫嘛!就要姐夫!” 姬四公烦恼不堪,正想再呵斥她几句,忽听得屋内传来冯晚惊慌的喊声:“妻主,妻主,你怎么了?” 姬四公顾不得再管小女儿,急忙撩开帘子跑进屋,凌讶随在他身后一看:床上躺着个二十来岁的瘦弱女子,面色枯黄,两眼呆直,正抽搐不停。冯晚站在床边,四根手指抵在她口中,被咬的鲜血淋漓。 凌讶推开姬四公,随手抓起桌上的一柄汤匙,卡在姬大香的齿端,将冯晚的手指替了出来,又命保和堂掌柜:“把针包打开!” 转而掀起被子,让那翁婿俩将姬大香的衣服解开,一连取出六七根长针,依次扎入穴道。 姬大香出了一身大汗,渐渐安静了下来,双眼无神的半睁着,喉间嘶嘶作响。 姬四公见女儿急症缓解,松下一口气,开始痛骂冯晚:“你这没廉耻的东西,不好好在病榻前侍候,作什么勾搭小姨去。瞧把你妻主气的┄┄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 这可真是颠倒黑白!冯晚却不敢辩,垂着头站到了一边。 姬四公见他虽蒙着布巾,却是身躯修直,如一杆翠竹般亭亭可爱。弯弯的小发卷丝丝缕缕的透露出青春气息,怎么遮掩也是遮掩不住,惹得几位年轻的大夫都频频看来。 姬四公越发气怒,走过去狠拧了一下他的手臂:“这没你的事儿了,还不出去!把大香换下来的衣裳都洗干净!” “是!”冯晚惦着妻主的病,本想留下来听听大夫怎么说,却见翁公一脸愠怒,知是不能够了,暗自叹了口气。 凌讶见他拢着双手,鲜血还顺着袖口不停嘀嗒着,想来伤得不轻。这还未及处理,如何能浸泡冷水!他却浑然不顾,犹自回头去看病床上的女人,似有不舍之意┄┄那女人却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看不出一点疼惜夫郎的意思。 凌讶有些气闷,抬手就将冯晚拦住:“你的手指伤了,这两日不能沾水,我先帮你处理一下!” 冯晚闻言一愣,这才注意到面前围着艳红纱帽的男子,心中暗暗疑惑:这声音怎么如此熟悉,好像讶哥┄┄ “叫你来是给我闺女诊病的!”姬四公冷冷说道:“旁人的闲事最好少管!” 冯晚一凛,急忙将手缩回,强自笑道:“这位先生,您快给我妻主看病吧!她这会儿正难受着呢!” 凌讶也不答话,瞟了姬四公一眼,从药箱里拿出纱布药瓶,将冯晚的手又抓了过来,自顾自的给他涂抹包扎。 “你┄┄”姬四公气的要死,猛拍床沿:“我闺女本来好好的,吃了你们铺子的药,就病成这个样子了!你们说,这事该怎么办?” “额┄┄”掌柜的赶紧过来打圆场:“老哥,你别着急嘛┄┄凌先生医术高超,定然药到病除┄┄” 还真是讶哥!他既来了,妻主必然有救。冯晚心头一喜,面上却不敢露出笑意。 “哼!”凌讶冷笑了一声,对姬四公言道:“你闺女病了怕有二十几年了吧!你两次坐胎伊始,都发过高烧,这一个生来就病弱不堪;那一个更是糟糕,脑子都没长全乎!这还叫“本来好好的”,笑话!” 姬四公一窒:我从未与人说过这个缘由,他是怎么知道的?偷眼再看凌讶,目光却与方才不同了:莫非真是位神医┄┄ “平日都是你守着她吧?把她的情形同我说一说!”凌讶上好药,暗中捏了冯晚一把。 冯晚会意,心中感激不尽,连忙把姬大香素日的症候详说了一遍:“┄┄最近越发不好了,夜里要醒三四回,胸闷气短,周身冷汗┄┄前日拿回药来服了,一整天睡得倒安生,我还以为是见好了,高兴的不得了!不想后半夜突然就烧起来,人没了精神,只管说胡话,挨到早上抽了两次,实在骇人┄┄先生,请您无论如何救一救她┄┄”话到最后,满带哀求。 凌讶暗叹一气,在大香腕上铺好巾子,三根手指搭了上去,诊了半日,眉头紧皱。又叫随来的大夫们也诊了一番,问她们的意思,都说不上个所以然来。其中一位更是频频摇头,意思是让准备后事。 冯晚又急又慌,拉着凌讶问道:“先生,怎么样?您看┄┄还能不能救┄┄” “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姬四公也被骇得变了颜色,却只会拿冯晚出气,一脚踹到了他腰上:“黑心肠的小贱人,敢咒我的女儿!” 冯晚不曾提防,一下子跪倒地上,也顾不得右腰剧痛,急着辩解:“我没有,我是盼着妻主能好┄┄” “你说的好听!”姬四公怒指着他,凑上去还想再打几拳。 “爹┄┄”床上的大香忽然开口叫了一声。 凌讶暗自踹度着:这当妻主的看不过眼了,可算要为自己的夫郎说几句话了。若你对小晚还有些情意,我便救你一救! “大香!”姬四公丢开冯晚,急忙拉紧了女儿的手:“这会儿觉得怎么样,好一点没有?” “爹┄┄”大香看了冯晚一眼,有气无力的对姬四公说道:“我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求您一件事!” “傻孩子┄┄” “别把小晚给二香!”大香直直盯着冯晚:“您知道的,我喜欢他!” “好,好!”姬四公也有些慌神:“你放心,放心!他是你的,你的┄┄” “要是我死了,让他去地下陪着我┄┄” “行!行!爹应下了!”姬四公咧嘴哭了起来:“大香,你可得好好的,别吓爹啊!好孩子,别吓爹!”脚下又踢女婿:“你听见没有,大香舍不下你呢!还不快说几句让她放心的话┄┄” 冯晚愣在那里,面纱之下脸色如死灰一般。 凌讶一怒而起,瞪着姬四公父女,右拳攥得“喀嘣”直响,好半天才压下气来冷冷说道:“有我在这儿,你想死还不容易呢!” “啊?”姬四公一惊,连忙抹了抹眼泪:“先生,您的意思是┄┄这孩子有的救?” “哼!”凌讶撇撇嘴:“那要看你是不是真想救她!” “想!当然是真想!”姬四公不管不顾的拽着凌讶的袖子:“您说,怎么救,怎么能救她?” “按时服药,安心静养,戒凉、戒躁、戒气、戒欲,虽然弱着一些,活个几十年也非不可能┄┄”凌讶提笔开出一个方子来:“这里面加点参是最好,若不能够也就罢了,只是疗效会慢一些!” “噢!”姬四公如获至宝。 “这只是个保命的方子,一辈子都不能停!”凌讶搁下笔:“至于他的病根,难于去除┄┄尽量不要受凉发热,不要┄┄”转头瞧了冯晚一眼:“不要兴奋动欲┄┄否则,后果难料!” “好的,好的!”姬四公反复瞅着那方子,喜得两手直抖,朝冯晚喝道:“以后你搬到我屋里睡去,不许在这儿闹腾大香!” “是!”冯晚还不及喜悦,又微微蹙眉,低头暗想:讶哥的意思是┄┄我这辈子要不到孩子了吧! “还有一事┄┄”凌讶见掌柜的和那几个坐堂大夫都伸着脖子去看姬四公手里攥着的方子,微嗤一笑:“你这大闺女眼下有个生死劫,此非药石可保!” “啊?”姬四公大惊失色:“先生,请您说的再明白些┄┄” 他越急,凌讶越是不肯说。无奈之下,姬四公来求保和堂掌柜:“掌柜的,之前的事是我性子太急,说话不周到,请您见谅!” “呵呵┄┄呵呵┄┄”掌柜的见这老刁钻服了软,不打拆铺子让他偿命了,向凌讶投去感激的一眼,客套了两句,帮衬着说道:“老哥,我跟你说,凌先生不光医术精湛,还会看相算命,解厄扶困!你遇着他可是福气!万万不能错过了┄┄” “哦,哦!”姬四公连连点头,又凑过来对凌讶躬身施礼:“先生,请您务必帮忙!您看,我这一家子就指着大香了,她要是真出个好歹,我们可都怎么活啊!” 凌讶待他求告够了,方才说道:“也罢!看你们可怜,我就指一条明路┄┄你家里可有属羊的男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