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是江南巡抚衙门所在地,无论是经济还是治安在整个江南也是数得上的好林如海未防先闹起来的竟是苏州。自然,因为林如海早有应对这民乱尚未蔓延开但是恐慌是可以传染的若不能迅速平息也是大患。
这便是在地方上做官一定要有根基的道理,林如海探花之才,简在帝心,但是在这江南也有缚手缚脚之感,无他,强龙不压地头蛇罢了。
苏州是林家祖籍,但是本朝做官的,除了京官,许多官员皆不在本籍像甄应嘉那样在原籍身居要职的倒是个例。因而苏州也没什么林如海能用的人。得到消息思虑了一阵,林如海便匆匆写了数封信,有给苏州巡抚姚国安的,有给苏州知府的还有林家本家几位族老的,分别盖了官印和私印,派心腹快马加鞭送去。
但凡因抢购物资而生的民乱,多半便起于谣言和恐慌。譬如苏州城内各食盐铺子储存的食盐若是按需购买,则能撑一阵子一旦生乱抢购,则真正缺盐的人家买不到,有钱的人家高价囤积,将市场上的盐价炒得更高。进而连锁反应,其他物价也跟着飞涨。
古人贫民若是无病无灾,加上风调雨顺,或许能够平安度日,但凡遇到点子天灾病痛,便要节衣缩食,甚至卖身为奴,谈什么积蓄?没有积蓄,遇到物价上涨,便会生出大乱子。
其中再夹杂地痞流氓趁机打砸强抢,恐慌情绪再外传扩散到其他地方,小乱子便要生成大乱子了。
姚国安能做到一地封疆大吏,策论不知道考了多少回,地方执政经验不知道有多少。早就派了衙役上街捉拿造谣生事者,又赶忙出了安民告示,又捉拿凶手,忙得不可开交,却收效甚微。
这是背后有人推动,趁机生事啊。
姚国安正在思虑对策的时候,衙役来报说扬州盐政衙门来了急信,姚国安忙命人呈上来。却见林如海信上说叫苏州知府只管出安民告示,就说扬州盐政承诺,五日之内,必有大批食盐投放苏州市场,请百姓稍安勿躁。
苏州知府马正哲也在巡抚衙门和姚国安商议平复民乱的事,得了这样的信,仿若心中巨石落地,忙赶回府衙出安民告示,一面又命衙役鸣锣走街串巷,高声宣读抚民。另外,早就派人封锁了进出苏州城的个官道,除了官府人员,一律不准出城。
这样的谣言,一旦扩散开来,便难以控制了。所以,即便用强硬手段,姚国安和马正哲也得设法将谣言和民乱暂时控制在苏州城内。
另一边,林如海也另派人送了信到林家族中。
林家族人虽然在本地没有做官做得高的,但是作为苏州望族,乡绅也是极具威信的。有些百姓不信官府,却愿意相信乡绅望族。无他,官员会调任,乡绅却会一直生活在本地,若是乡绅欺骗乡里,不但事后能找到人说理,而且会削弱家族的威信。所以,乡绅的信誉度在贫民中是很高的。让林家族人也帮助抚民,苏州的骚乱也暂时压住了没变成大乱。
但是林如海承诺五日之内解决食盐供应问题,若是供应不上,民众反弹起来,到时候不信官府,只有惹出更大乱子的。再说,现下已经临近春耕,若是骚乱扩大,进而影响到春耕,接着便是演变成饥荒,真若那样,巡抚也好,知府也好,保不住乌纱事小,能不能保住人头都难说。
巡抚姚国安和苏州知府马正哲虽然通力合作,暂时压住了苏州的乱子,却知道兹事体大,并不放心,两人都又急派人到扬州,问林如海食盐从哪里来。苏州扬州,二百来里地,若是骑了好马,不过两个时辰便能赶到。林如海还没落衙,江南巡抚,苏州知府都派人到了盐政衙门催食盐。
林如海此刻哪里能拿出那许多食盐来平抑物价,发出急信不过是权宜之计。但是林如海还不能说出实情,谁知道姚国安和马正哲派来的人是否可信,万一其中有人将盐政衙门也没有盐的事放出消息,便前功尽弃了,不但如此,还消费了官府的公信力。
于是,林如海只得故作胸有成竹状,笑道:“几位只管回去跟你们大人说,林某用头上乌纱作保,五日之内,食盐必送到苏州。”
两府衙门派来的人都不止一个,用意是除了有人来回送信外,还要留人守在盐政衙门,不见食盐不许回苏州。姚国安和马正哲哪个不怕呢?真正是神仙打架,累及自身。不管这谣言是谁散播的,只要民乱是在苏州生的,二人就脱不了干系。既是林如海做了保,二人就赖定林如海了。就算五日之后弄不来食盐,起码多一个人陪自己受责罚。
林如海自己都为官十几年了,自然能知道巡抚衙门和苏州府衙一个衙门派四五个人来的用意。因而,又回了两封信,让人送回苏州,剩下的数人,安顿在盐政衙门的客房。
打发了两府过来催盐的人,林如海落衙回来,终显露出满脸心事。装了整日的若无其事,其实林如海唱了一出空城计。
黛玉穿越去过后世,最知道谣言煽风点火的危害,就是江南这局势,加上京城那几位斗得水深火热,即便苏州的乱子还没传入扬州普通民众耳内,黛玉也知道必有人生事,只是不知道对方从哪里下的手。
见林如海落衙回来,眉间带愁,黛玉用过晚膳之后,寻了个机会问林如海:“父亲,可是有人闹事?”
林如海吓了一跳,有些诧异的瞧着黛玉:“难道消息已经传到了扬州?玉儿可是听说了什么?”
黛玉摇了摇头,道:“我倒没听说什么不好的消息,只是无论这回谁胜谁败,都影响长远,弱势的一方自然要挣扎一番,造谣生事,乱中寻求机会脱身,不失为可行之策。”黛玉分析完,看着林如海的眼睛道:“难道我猜对了?”
林如海险些倒抽一口凉气,还能说什么,眼前的女儿才七岁呢,竟然洞察如斯,林如海点了点头,反问道:“玉儿可有对策?”
黛玉摇头道:“玉儿不敢托大,但是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对方从哪里下的手,父亲不如跟我说一说具体的。”
于是,林如海将苏州的事跟黛玉说了。黛玉没有插话,却听得很仔细,待林如海说完,黛玉不说食盐和民乱的问题,而是说起了前儿姚国安家的宴会:“我记得当初咱们家去姚巡抚家里赴宴,姚巡抚劝试探过父亲,但是态度算不上强硬。
因何要劝父亲,多半是姚巡抚多少拿了甄应嘉的好处又为何态度不算强硬?因为作为一地巡抚,实不必也不该唯一个江宁织造马首是瞻。姚巡抚只要在某些事上稍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算给足了二皇子面子,既有好处拿,又可退步抽身。从苏大人查到甄应嘉贩卖私盐的证据,却将苏岚姐姐送往苏州求庇护来看,苏大人当初也觉得姚巡抚和甄应嘉勾结不算太深。
这次苏州生乱,直接责任人便是姚巡抚和马知府。对方又是从盐上作为突破口,也是冲着父亲来的。将父亲和姚巡抚一网打尽,一石二鸟,有人想趁机攫取江南势力啊。”顿了一下,黛玉又问:“父亲,这盐政具体怎么实施,平日的储备存放在何处,可有余盐投放市场?”
林如海摇了摇头:“现在总的盐引份额不足以供应地方,去年的盐引早放完了。今年才刚开年,新的盐引户部尚未送来。正因为有了这个缺口,对反才有可乘之机。”官方盐引都要盖户部的印戳,所以是每年年初户部送来。现如今朝廷上也斗成一锅粥,盐引还没送至。
黛玉沉吟了一下,道:“既是父亲早就发现盐引不足以供应,想来已经上过奏折请扩大份额了,咱们只需要多撑几日,等到盐引送到便可解此围是不是?我看书上说,食盐乃是海水晒的,苏州离盐田又近,只要见到盐引,二日之内食盐便可运至苏州。真正令人担心的事,此等谣言传到内陆,远离盐田的地方。就算官府出了安民告示,只要食盐多耽搁几天,必生大乱。”
林如海笑道:“世上怎会有聪慧如玉儿的人。我原是上书谏言扩大盐引份额,想是此建议必能通过,但是如今圣旨还没下来。为父想将盐引份额不日就要扩大的消息放出去,到时候自有盐商寻来。商人手上,多少是有囤货的,用盐引份额将盐商手上最后一批囤货换出来,顶过这一阵,只要圣旨下来,苏州之危可以化解。”
黛玉听了,也感叹父亲执政机变灵活,且有担当。这样的权宜之计,若是地方官员怕担责,是万万不敢实施的当然,若是本事不够,也不能在短时间内想到应对之策。难怪前世父亲孤身一人,还能在江南和以甄家为首的禄蠹周旋七年。
“既是父亲已经想到对策,为何还有愁绪?”黛玉关心道。
林如海叹了一口气,道:“此法虽然可行,但终究时间紧迫,若是不能短时间内吸引盐商主动配合,五日之期一到,只怕苏州那边局势终究难以掌控。”
黛玉沉吟一下,道:“父亲何不试试激将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