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了出发去承华寺的日子。
承华寺依山而建,地处丰阳城最大的山脉,路程不近。
一大早还在睡梦中的苏媺便被叫了起来收拾,路上车马摇晃,苏媺正抱着花花昏昏欲睡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到了?”苏媺打着呵欠,不情不愿的坐起身看向前面钻出身子探听的小茶。
“还没呢,好像是前面卫家的马车出了状况。”小茶确认一番,坐回车内。
“卫家什么时候到的?”苏媺掀开窗边帘子一角,只能看到挡在前面的她娘的马车。
“大概小半个时辰前到的。”
没过多久,马车再次上路。苏媺没了睡意,让小茶将窗边的帘子拉开了些,百无聊赖的看着前面的车马出神,不由得又想到了近些日子的梦境。
或许是寻求明尘法师解惑这个念头让苏媺心里得了点安定,那日之后便再也没有梦到上辈子死前的画面。
到是时不时的会梦到一些往日发生过的事情,画面大都是各家盛宴,丝竹入耳,觥筹交错。她每每抬头与人谈笑的时候,总会感觉有一道模糊的身影,一举一动时不时的吸引住她的视线,隔着远远的人群,有时是那人与人谈笑,有时在皱眉思索,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人沉默的喝酒,苏媺知道那人卫湛。
可是正真的记忆中,每一次的宴会上她对他其实从未注意过。
苏媺正皱眉思索着梦中的事情,此时前面刚好行至一处大的弯道,一直被遮挡的视线总算看清了前面的状况,车马一个接着一个行过,她突然看到了前面马背上一个熟悉的背影,正是那天在大哥书房看到的那抹玄色。
眼睛一亮,苏媺让小茶将帘子又拉开了些,双手扒在窗沿探头往那处看。
马背上的人身姿挺拔,苍松一般,渐渐的与梦里的身影重合,苏媺一时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又在做梦。
就在苏媺痴看的时候,那人似乎是注意到了身后灼灼的视线,突然转头望了过来。
触不及防对上那人凌厉的目光,苏媺心中一惊,慌忙缩回了脑袋,怀中打瞌睡的花花被惊扰,歪头不解的瞅着她。
半响后,苏媺才后知后觉,有什么好躲的,她本来就是“光明正大”来找他的。然而待再次探出头的时候,她的马车也已进入弯道,视线再次被挡住了。
苏媺让小茶掩上帘子,手上给花花顺毛,陷入沉思。
是她方才“做贼心虚”咋一见到卫湛产生了错觉,还是说她的记忆出了问题?
方才的卫湛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那道目光太过阴鸷,她现在都还心有余悸。虽然两人相处不多,但是从别人口中所了解的来看,卫湛一直是个沉默古板却也不失温和的人,怎么可能会有方才那般让人心底发怵的眼神。
苏媺摇摇脑袋,将心中的那股怪异甩掉。
马车外,小厮见自家公子突然停下,望着某处出神,也顺其视线看去,只能看到一辆辆晃动的苏家马车,疑声问道:“公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卫湛看着消失在视野中的马车,目光有些怔愣,似是没料到那道灼热的目光会是苏媺的。
手下缰绳紧握,半响,收回目光,道了声“无事。”轻挥缰绳,马儿再次扬蹄前行。
将近晌午的时候一行人才到达承华寺,由住持领着去了后院客舍。
下午,各家夫人小姐收拾停当都由僧人领着去前殿参拜,陈晚秋知道女儿不喜香火味,便也没有叫她,只让她乖乖在禅院待着,一会儿回来后带她去拜访明尘法师。
明日才是佛诞会,苏媺乐得清闲,招了个扫洒的小和尚打听明尘法师的住处,她要问的事情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自然不可能跟她娘一起,连小茶都没有带上。
承华寺的后山又陡又深,虽是四月天,山上依旧有些寒凉,周围只有静立的参天古木,极为静谧。
小和尚领着她,踩着台阶七拐八绕到了一处隐在竹林的小院,告诉她明尘法师就在院里便走了。
小院不算大,却也不小,院门开着,有隐约的木鱼声从里面传来。
苏媺踩着院中青石板铺成的小径,一路走到传出木鱼声的房间门口,轻轻敲了敲。
里面的木鱼声停了,片刻后,门被打开。
是名长发素衣,相貌英俊的男子,即便此时未着僧袍,也因眉间的那颗朱砂痣而宝相尽显。
苏媺诧异,看了眼他的长发,问道:“阁下是?”
男子单手做礼:“贫僧法号明尘。”
苏媺的目光从他的头发落到他手中挂着的那串佛珠上,明尘?一个蓄发素衣的……和尚?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苏媺赶紧收回目光。
明尘似乎早就习惯了他人眼中的诧异,也未询问苏媺来意,转身请人进屋。
屋内没有香火味,只有满室沉香。
明尘在沏茶,苏媺就着蒲团乖巧坐下,明尘将茶盏放在苏媺跟前桌上:“苏施主请用。”
苏媺更诧异了:“法师认识小女?”
明尘温和一笑,知是眼前人误会了:“苏施主不必惊奇,府上担心贫僧这两日不在寺里,怕苏施主白跑一趟,昨日已派人来确认过。方才听徒儿说施主们已经到了,现下应该是在前殿参拜,唯一有时间来此处的应该就是受不得香火味,未去参拜的苏施主了。”
苏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原来如此,让法师见笑了。”
她还以为眼前人真有什么预知的神通呢。
苏媺正犹豫着怎么开口向明尘说明自己的来意,明尘却出声道:“苏施主觉得,史书字字句句,白纸黑字,是真是假?”
苏媺一愣,没明白明尘为何突然问她这些,只得先放下心事,认真思索了一会儿他话中的问题,道:“亦假亦真。”
“哪些是假?哪些又是真?”明尘又问。
“看的是假,读的是假,经历过的才是真。”
明尘颔首:“这便是苏施主心中的答案了。”
意有所指的一句话,苏媺瞠目,这才后知后觉他问话的意思,明尘竟知道她找来的原因!
压下心中的震惊,苏媺幽幽开口:“若连那些亲身经历都是他人编撰呢。”
“即是亲身经历,又何来编撰一说。”
苏媺蹙眉看向明尘。
“苏施主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可曾不由自己?”
“从未。”
“那便是了,世人经历皆为自身选择罢了,选择不同,结果便不同。”明尘话口一顿,目光深深望向苏媺,“苏施主是选择相信真还是相信假?”
屋内一时陷入沉寂,空余风动竹叶的沙沙声,伴着后院隐约传来的“咚咚”微响。
久久的沉默后,苏媺目光坚定道:“我信自己。”
话本世界又如何,她既然能重来一次,便证明此时此刻所处在这个世界的大家都是鲜活真实的不是吗?
话本中的故事或许确实是为人所控制的,但既然让她重来了让她知道了话本的存在,那么她在剧情中命运的抉择权现在就应该在她手上。她的死,卫湛的死,苏家的没落,既然知道了后面要发生的事情,她便利用已知剧情一点一点规避,脱离剧情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