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平安的家在红白巷弄,顾名思义,是丧嫁一站式采购一条街。而红白巷最深处的21号,就是招家的老宅。
其实最尾的门牌号应该是22号,这处宅子现今还存在着,只是被烧得就剩个门头,但那把铁锁倒是坚固得很,焦黑锃亮。
因为一起煤气泄露事件,再加上火灾,深夜熟睡的一家四口全都没了,门牌号也在那时候烧成灰烬。
招平安偶尔心烦的时候,会爬上屋顶看星空。一墙之隔的院子里,杂草丛生,曾经就读曲樟高中的学姐兰如,踮着脚尖机械地绕着水井飘荡。
烧死的人恐惧火,对水有很深的执念,却不知真正的死因是窒息。
她问过兰如是不是有什么心愿未了,满脸黑灰的女孩呆滞地看了她一眼,转头望着深黑的井口,再重复之前的行为。
招平安想帮忙,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并不是世间所有的鬼都必须渡化,他们也有生前执着的事,只要没有恶念,完成夙愿后便会由引渡者引渡,交由地府。
小镇不大,口耳相传,大家都知道这是座凶宅。故而那家亲戚想把房屋转手出去也没人接,久而久之就荒废了。
红白巷的居民就自动忽略掉22号的门牌,一致称巷子最末那家是21号。
偶有小童懵懂提起,大人们也只是先“呸呸”往地上吐口水,再呵斥孩子以后再也不许提及。
因为那凶宅挨着招家,招家当初那么有本事,肯定能镇得住那死于非命的煞气,所以大家都不怎么惊怕。
依旧做生意的做生意,闲坐门庭聊天的聊天。直而深的巷弄里,孩童追赶着嬉嬉闹闹。
日头不知不觉隐了下去,白夜开始交接。
红白巷像个嗜睡的老者,蓦然安静下来。
做活人生意的店铺关门,而纸扎铺开始掌起红灯笼。
招平安只是为了等那锅刚点好的豆腐,耽误了些功夫,天色就暗了下来。
那一对通电的红灯笼在风中摇曳,只映得巷口雾惨惨的,纸扎铺的老爷子只开了半扇店门,等待顾客上门。
红白巷几十年来默守的规矩,天黑不跨门槛,所以有没有路灯都一样。
穿堂风吹过,带来几丝潮湿糜腐的气息。无止尽的黑暗里,活跃着多少不为人知的东西。
招平安提了一口气,加快脚步回家。迎面扑来几许凉气,她连冷颤都没来得及打,开门关门,缩进自己的堡垒里。
而一同进来的,居然还有那只鬼!
她立即燃了清光符,淡黄色的火光将整个院子照亮,院墙外路过的几缕幽魂吓得四散奔逃。
这位正主一派闲适,好奇地盯着半空中的符纸。
招平安拢紧眉心,将她的宝贝豆腐放好。火光熄灭的同时,院子灯光亮起。
凡野鬼入宅扰人,急在所求。
手伸进小挎包里偷偷地摸索什么,她正容敛色,“你求什么?银钱或者服饰?还是跑车美女?我都烧给你,收到之后便速速离去。”
鬼她见得多了,只要不害人,只当视若无物。
但凡事有因果,他屡次徘徊,而且能进出老宅。如果要求不高,她倒是可以全了他的心愿。
男鬼微歪了头,一脸疑惑,那眼睛水光泽亮,如儿时喜欢的琉璃弹珠一般。
招平安比他更困惑,因为接二连三超出知识储备的事件。对哦,他好像从没开口说过话,该不会是个聋哑鬼?
她在身上比划着衣服,还有数钱的手势,开车的姿势,最后富有含义地猛眨了两下眼睛。
“如果你真是缺这些就眨眼睛。”
男鬼没有眨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上蹿下跳的动作,竟突然笑了。
不是阴森森的冷笑,那笑很淡很温和。
招平安想到某个停电的夏夜,姑姑坐在她身旁,手持蒲扇这样教她,“如野鬼施之不去,可用禳鬼入宅相扰符驱逐。”
蒲扇轻轻地摇,那风儿如这笑,让人卸下防备,感受得到的宁静祥和。
招平安手中是刚才偷偷攥在手里的禳鬼符,她缓缓松了手劲,面无异色想要塞进自己的小挎包里。
这就是普通的鬼魂,没有戾气,显然没害过人,所以......再看看怎么送走吧。
塞了半天没塞进兜里,低头一看,符篆掉地上了。
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拾起,递到她跟前。
招平安吃惊得张大嘴,她术法是很差劲,可是画的符也不至于这么弱到鬼能毫发无伤地碰触吧!
男鬼俯低身子,仔细地瞧她,也许觉得她这个模样有趣。
那张几近透明如美玉般的脸突然靠近,她下意识倒了两步,忙抓过自己的符篆胡乱塞进包里。
好几秒后才完成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她不自禁吁了一口气,真丢家族的脸!慌一只鬼做什么?
招平安肚子此时已经饿得咕咕响,因为常年吃素,营养跟不上有点低血糖。她开脱地想着,所以刚刚自己那个蠢样子也是情有可原。
再不吃饭她手脚就会开始乏力,且随他去吧,先填饱肚子要紧。她拎起豆腐进厨房,煮了鲜蔬豆腐汤,泡着昨天剩的米饭一起吃。
老旧的八仙桌,四条长凳,以前对面也坐着人,现在站着个鬼,看猴戏那样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