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如果总要有人死(1 / 2)每次女扮男装都成了白月光首页

夕阳下的春平城绚烂异常连灰淡的瓦顶也染了一丝明丽。

有人看落日,看到的是残阳如血也有人看落日,见的是辉煌壮丽、明日将来。

裴沐则属于前者。实在是因为落日时分总发生不大好的事比如流血,比如逼迫比如夜晚即将降临。

她坐在屋顶旁边放着一盏灯笼。灯笼是防风的带一个长长的把柄里头火焰燃烧,在夕晖中照出一点并不分明的光线。

夕阳未尽就点灯笼似乎有些多余,也有些矫情。

但为了黑夜而做这样的准备仍是必要的。

裴沐所在的屋顶铺着黑亮带雕饰的瓦片屋脊上有石刻雕像,侧面藏着术法符纹。这样气派的屋子属于这座城市的主人辛秋君。

她这么堂而皇之地坐在人家屋顶底下路过的人却对她视而不见。军士们来回巡逻,身上光亮的铠甲折射出模糊的屋顶轮廓,却也没有丝毫裴沐的身影。

这就是术士的力量。

裴沐在静静地等待着。

她凝视着西边的落日一点点回想着过去。

她出生于申屠家,就是那个辉煌了近百年又突然大厦倾塌的术士家族。

申屠家住在虞国首府千阳城,与王室、贵族都关系深厚。据说他们的先祖曾是古时候有名的祭司,传下的血脉里天然具有强横的力量。

这种说法是否真实早已不可考。

不过事实就是,申屠家历代都出过极为强大的术士。这是极其罕见的现象。所以外人对他们的血脉力量越传越离奇还对他们的为人也寄托了无数神秘的想象。

但只有裴沐这样真正属于申屠家的人,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家族。

那是一个力量为尊,为此可以枉顾一切伦理纲常、人情礼法的地方。

申屠家不论嫡庶、不论贵贱,只看术士天资、潜力多少。天赋越强、力量越强,就越被尊崇,反之,就卑微如尘泥。

而所谓的家主,以及家主继承人全都是让无数有潜力之人互相厮杀,经过惨烈斗争后,所选出的最终胜利者。就像养蛊一样。

对这种狂热追求力量与地位的家族而言,什么道义、真情统统都不存在。

他们化身为虞国王室的一把刀,杀死所有异见者。他们也放纵自己的,去追求财色、耽于享受,将自己虚无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同时,他们也害怕着,会不会出现更强大的术士来颠覆他们的地位。

所以,申屠家一直有“狩猎”的传统。

他们始终关注着国内有名的术士,一旦有新人崭露头角,他们首先会试图拉拢、联姻,将对方同化为申屠家的一部分。

大部分时候,他们都可以成功,因为“申屠”这个姓氏实在太过响亮。

但也有些时候,他们会被拒绝。

而拒绝的下场往往就是一次咒杀、一具棺木,要让那不识好歹的新人永世不得超生。

裴沐曾经杀死过这样的人。她用咒术杀了他们,然后念出冗长的咒语、画出复杂的符文她将污秽的血注满棺木,看着他们暴睁的双目淹没在血浆之中,最后一点点消失在棺材盖的背后。

不错,她也曾是那个罪恶的家族一员。她从来不是清清白白,更遑论无辜。

早在她第一次在山中见到姜月章时她看见他额头的咒术纹路,就大概猜出了他死亡的真相。

有时,连她自己也说不好,当初那盗墓的兄弟碰巧踩碎了阵法所用的“水晶玉”究竟真是一个失误,还是她沉默放任的结果?

很多沉默的瞬间里,裴沐都能忽然清晰得意识到,自己对过去被杀死的那些人、被践踏的那些人怀着怎样无法摆脱的歉疚感。

也包括对他。

姜月章不是她杀的,那不是她惯用的手法。每个术士都有自己微妙的习惯,即便记忆会丢失,习惯也不会撒谎。

可是,裴沐认识那个手法。

直到死,她也不会忘记姐姐施术的手法。

姜月章要找的仇人,就是她的双生姐姐、曾经的申屠家家主继承人申屠遐。

对于这一点,裴沐其实犹疑过。首先,她疑惑的是为什么姜月章认不出她的脸。她和姐姐长得五六分相似,而她根本没有伪装过容貌。

不过姐姐和她素来有遮蔽容貌和身形的习惯,这也是为了防止刺杀和偷袭。如果他没瞧见,认不出她们,这也不算太奇怪。

其次,裴沐不解的是,申屠家已经不在了,姜月章要找谁复仇?她的姐姐申屠遐,和其他几个天资过人之辈,已经死于八年前那场纷争和大火。其余次一些的人,这几年里也因为家族衰败,又讨了国君的嫌恶,挨着被处死、被追杀而死。

再剩下的一些人,都是丁先生妻子那样血脉稀薄、天资低微的人。他们大多是奴仆出身,就算有点申屠家的血脉,却也距离申屠遐远得很。

而所谓死而复生之法,就是要用到仇敌或其至亲的心头血。姜月章出来这么些天,应该已经听说了申屠遐早死了吧?那他这么四处折腾,又是为了什么?

是单纯的迁怒、发泄惨死的怨恨和戾气,还是另有打算?

裴沐凝视着最后一点夕阳的边缘,不觉按住自己的心口。

要说谁是申屠遐的至亲,除了她这个双生妹妹之外,还能有谁?

那么,现在就只剩一个问题了:

姜月章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吗?

裴沐一面出神地想着,一面又抬起手,摁在了眼角。

在她左手无名指下,那一粒小小的、鲜红的朱砂痣,比落日的最后一点余烬更殷红,红得几近凄艳。

裴沐在屋顶迎来了夜幕初现。

初夏已经过去了,现在统治世界的是彻底的夏天。

群星初露真容,南方的朱雀七星宿光芒熠熠,缓缓展翅而飞。

裴沐抱着灯笼,试图用灯火去对准某一颗星星。

“小骗子又在做什么异想天开之事?”

听见他的声音之后,裴沐慢了一会儿,才放下手。她侧头看去,起先看见的是她的灯笼在屋顶鳞片似的青瓦上投下的光影,之后是一点靛蓝的衣摆。再往上看,才是他的轮廓,以及柔软飘飞的头发。

只是整个白天没有见到他,感觉上却像过了半辈子那么久。

裴沐笑了笑,仍然抱住自己的灯笼,抱住那一点点的温暖和热意。她问:“你已经查出春平城大阵的每一个节点了?”

所谓大阵的节点,很类似于人类的骨骼关节。只要破坏了节点,就能轻易摧毁一座庞大的法阵。

姜月章这几日里带着她住过的地方,每一处都是春平大阵的节点。

“呵,你果然看出来了。”

他立在屋脊上,比月光更苍白,身形却又矫健得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

他像是发觉了她情绪的异样之处,微微挑起眉毛,表情也悄然带上一丝审视与防备。相对照地,他血色淡薄的嘴唇却有了一点嘲弄似的弧度。

“几乎是每一处节点。”姜月章刻意重重咬出了那两个字,脚边的阴影中埋伏着无尽血煞,无声无息地起伏变动,“还剩最后一个,所以我会来这里。”

“小骗子,所以你也在这里等我?你知道这里是最后一个节点。”他反问道。

裴沐说:“又不难。”

青年的表情几乎没有波动,像拿霜雪冻过了,只余眼中暗色起伏。他这么微微地带着笑,却反而显得这个表情更阴冷森然。

他又问:“这么说,你总算决定不再继续掩饰身份?”

“掩饰什么身份?”裴沐站起来。她提着灯笼,将光源贴近姜月章那头,自己则隔着这团模糊的光晕,含笑打量他的神情。这是个很放肆、很轻慢的举动,可他一动不动,也隔着光团望着她。

裴沐一本正经道:“我是一个博闻广识的剑客,对术士了解不少,你不该早就知道了?”

这回答显然并不在他预料之中。

他再一次轻轻眯起眼。这动作与野外那些强壮又敏捷的大猫如出一辙,是一个多疑的审视,约等于明明白白告诉别人:我正在怀疑你,也正在考察你。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他问。

裴沐摸摸鼻子,抬头看看天色:“我以为你今晚决定住这里,所以先来看看。”

姜月章又定定地望着她。片刻后,他舒展了神色,又成了那副冷淡却平和的模样。

他不再提出更多的怀疑,只伸出手:“今夜出城。小骗子,来。”

裴沐走过去。他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灯笼,随手扔掉,又点亮三朵漂浮在空中的火焰。这火焰是白色的,内里带一缕蓝青色,好似鬼火披了一层暖色的伪装。

另有几朵绿油油的鬼火在风里一转,往下沉去,没入大阵节点之中。

满城的空气,像是都微微一颤。

裴沐熟练地爬上姜月章的背。他接她接得很稳,那是一种熟练的稳。

裴沐抓着他的肩,低头去看地上那盏被抛弃的灯笼。地面上的人正弯腰去捡,迷惑又气愤地大声抱怨,问是谁将灯笼扔过了墙。

“我的灯笼你扔了做什么?”她觉得很可惜,“我下午才新买的。”

“再买一盏便是。”他毫不在意。

“真奢侈。姜公子,你以前是哪里来的有钱公子?花销这样阔绰。”裴沐习惯性地想去搂他的脖子,犹豫一刻,却仍是紧紧抓住他的肩。

他也不知道有没有感觉,只是仍淡淡道:“无名小卒,同中原的豪奢之族不能相比。更何况,死人在意什么钱财多寡?”

裴沐笑了:“可你打算复活,是不是?等你复活就知道,要活下去可不大容易,姜公子。”

“哦,这话说得也不算错。”他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语气仍旧平静,“若到时候我囊中羞涩、难以为继,不如让小骗子养我?”

养养什么?

裴沐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在开玩笑。刚刚那看似平淡的回应背后,竟藏着一点难得的调笑意味。

她忽而出神地想:这个人在死之前,是什么样的?听说那位千阳城里扬名的神医,本是个温雅良善、风姿出众之人。本不该是这种浑身戾气的冤魂。

大约无论是谁,想在这个世道活下去好好活下去,都不容易。

她想笑,却又不大笑得出来。最后她还是低低地发出一声近似的笑声,说:“如果到时候我还是挺喜欢你,你也答应继续作我的情郎,那养便养了。”

他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又或者明白这不过随口玩笑,当不得真。

姜月章不再说话,裴沐也不再说话。

夜里的风寂寂的,时不时漫出一截报时的梆子声。

他们一直到了城外。按方位来说,是春平城的正南方。

出城之时,四方灵力出现了一种微小的扭曲。常人用肉眼不能分辨,但在感知上,那就像是无数小小的旋涡突然出现在身侧。

姜月章神色冷淡,轻声嗤笑:“雕虫小技。春平城的术士原来也不过如此。”

他背着裴沐,对四周的气流波动视而不见。一步跨出,人却已经来到十余里之外。

就在他将要落脚之时,有三抹雪亮刀光忽然从地底冒出。

那刀光如流星倒飞,顷刻便至刀身之上,又有金黄色符文亮起,更添雷鸣之势!

而姜月章的反应

他没有反应。

假如一定要说他有什么反应,那么他只是微微垂着头,目光里的厌烦和讥笑被刀光照亮。

电光火石的刹那,他却在对裴沐说话:“小骗子,他们甚至不如你。”

一言未尽,铺天盖地的血煞已经翻涌开来。

浓重的血腥气、森然的土腥气种种阴郁交织,往刀光压下,也朝四周压下。

咔嚓。

这是刀碎了。

啊啊啊

这是人们的惨叫。

转眼之间,地底埋伏的三人就被血煞硬生生地拽了出来。他们被提在半空,徒劳挣扎,浑身骨骼已经被捏得“咯吱”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