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罗天大醮’?”
沈兆风捏着手里头请柬,请柬挺阔气,红纸面金墨水,倒不怕伤了启信人的眼。
并且是古体字,虽说磕磕绊绊也能读懂,可沈兆风瞧得眼睛疼,于是递给朱清文:“你念念。”
“是,师父。”
朱清文接过信纸,温声念道:
“敬启者:
适此秋叶送爽之际,鄙宗创建迄今逾年一千有二,近日杀天逆时,凡间哀鸿遍野,六宗乱象频发,故兹定于冬月初五巳时汇六宗于玄门天启堂办罗天大醮为凡世请福,醮期三日,吾玄门宗主苏子齐主祀。
贵宗与鄙宗素有兄弟之谊,相辅相成之状,为他人之所羡。得知贵宗主闭关,诚邀贵宗少主及携弟子莅临,本宗必尽地主之谊。
若蒙赐教,实乃三生有幸。
万望晤面。”
“能不去吗?”沈兆风心里直敲鼓,刚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连正虚宗大门朝哪儿开都没摸清,开玩笑,参加什么罗天大醮?
朱清文却道:“师父放心,此行我与师弟们随行,出不了岔子。”
沈兆风默了默:“不去的话会怎样?”
“正虚宗建宗只五百年有余,若少宗主推脱不去,难免有不义之士趁机……”朱清文顿了顿,“总之,少主还是亲身赴会为妙,否则宗主多年来一番心血便付诸东流了。”
好家伙,好大的帽子。
沈兆风拖着病体带着仨徒弟往玄门天启堂赶。
寻常仙家到远处都是御剑而行,沈兆风却因损了心肺无法动真气,只能借借大徒弟的光,与朱清文共御一剑。
以上,对外人是这么解释的。
实际上是因为沈兆风现在完完全全不会御剑——甭说御剑了,因对修行之事半点不通,整日里只觉得真气乱窜无法压制,几次险些发了狂。而“失忆”之事却不能对外人道,因此仅能靠着朱清文时时的调息勉强度日。
孔清溪冷眼往这边一瞧,率先御剑到前边去,莫清源怯怯地跟在最后头。
到了玄门宗方觉得宗派与宗派之间风格也是迥异得很。
若说正虚宗一水儿的素纱白玉非常符合现代凡人对仙界的想象,那玄门宗简直就是把人们对仙家的刻板印象摁在地上摩擦。
按朱清文所说,玄门宗虽不是六宗之中资格最老的宗派,却是现下最威风的宗派。玄门宗的开宗鼻祖,千年前曾是凡间商人,富贾天下——富到什么程度,据说能将天底下所有的朝廷买了去。
而凡人大抵一旦在某方面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精神便开始空/虚,一空/虚就开始寻长生之道。后来大概是想开了,索性抛开一切进了修仙界,凭着商人惯有的手腕及不俗的悟性,竟生生将半道上拔/出来的玄门宗发扬光大。
现在的玄门宗,排场最气派,弟子最多,话语权也是在六宗中最有份量的。
因此这次罗天大醮,不来还真不行。
先前沈兆风脑海里已勾勒出玄门宗的大抵模样:听起来这么气派的宗派,地砖都得用金子做的罢?
现在沈兆风伸脖一瞧,前头白石崚嶒,立在两边如鬼怪猛兽一般,纵横拱立,十分骇人。上头苔藓成斑,藤萝一路从石上蔓延到路上,仅露出一条羊肠小路供人走过。
“这地方就是最气派的那玄门宗?”沈兆风砸了咂舌,说是冥府她都信。
“宗门之前不可御剑,师父随我走路进去,路上有滑苔,千万小心。”
进了大门,绕过一刻金描彩的两人高影壁再一抬眼,才发觉玄门宗内部与外头迥然不同。
宗内处处金碧辉煌,垂檐绕柱的是软金绸子,翠带飘摇,金绳盘屈,宽阔石路两旁帐舞帘飞,五十步设一鼎,鼎里焚降真香,入目皆是薜荔藤萝长春蕊。
两旁的侍子着金线衣,见沈兆风一行人踏进来,忙迎上前道:“少宗主可好?听闻前些日子少主遇袭,我们宗主心系不已,又不好贸然叨扰,只得借此机会略表情意。”
沈兆风抽抽嘴角,瞧瞧,古人讲话就是好听,多么不通情理的事儿从嘴里再滚出来,嘿,就变得十分合情合理了。
“无碍,本少主与贵宗主自是情同兄弟,哪里值得计较这些事。”沈兆风一抬下巴:“引路吧,我走道儿慢,多担待。”
侍子先将他们引到住处,师徒四人分了一个套宅,沈兆风住正殿,徒弟三人住东西偏殿。
快到巳时,侍子又来将师徒四人引到天启堂。
天启堂是罗天大醮的祭祀点,照理说也该富丽堂皇的,可真到跟前一瞧,却古朴得很,就一白玉石台被几十个台阶拱着,台上立一位穿金线滚边黄袍的年轻男子,面容清隽,威严不减,大抵就是那玄门宗宗主苏子齐了。
来的人虽不少,可看衣服大抵能看出来谁跟谁是同一宗派的,显然这次罗天大醮玄门宗还请了不少杂门小派,因此分外热闹。
“台上的这位是玄门宗宗主苏子齐,堂内着黄衣的大多是玄门宗子弟。”
沈兆风觉着耳朵旁酥酥一痒,朱清文立在她旁边悄声说话:“咱们左手边立着的穿紫衣眉间点花钿的宗派是六颐宗;着黑衣系斗篷的是元丹宗;着红衣黑袍的是全食宗,此宗也是资格最老的宗派;武当山随性,除此种场合外不常穿宗服,武当宗服与我派同是白衣。”
沈兆风问:“那你们徒弟几个袖子上怎的跟其他弟子不一样?”
朱清文回:“宗内有规矩,凡宗主直系子弟,须与众子弟区别开来;弟子喜青色,因此着蓝衣;清溪喜赤色,故袖口着赤色花纹。清源无甚喜好,遂只在袖口纹一含笑,以示与众弟子不同。”
沈兆风又向六颐宗看去,立在最前头的是位紫衣青年,衣袍较其他紫衣弟子更华丽些,五官清俊可爱,一看就是智商不怎么高的脸。那位青年环顾四周,似乎也挺好奇玄门宗的排场。
冷不丁与沈兆风撞了视线,青年憨憨一笑,随即将好看的蠢脸移向别处。
“这位是六颐宗少宗主冷融,少主与其……情谊深厚。”
“怎么个深厚法?”
沈兆风一惊,别是原身还带着甚么风流债罢?
“……”朱清文默一默,又道:“此话由弟子说来又是大逆不道之言,还望师父莫要责罚。”
“快说。”
“冷融少主与师父……”朱清文斟酌了一下用词:“与师父恶名在外,被并称为‘黑白无常’……”
“嗯?”沈兆风一愣:“你师……我穿白衣服,那位穿紫衣服,怎么就黑白无常了?”
朱清文哪里想到师父会问这个,又噎了一下:“与衣色无关。师父持银剑,剑光如白蛇;六颐持黑剑,剑光如玄乌,师父与冷融宗主常在六宗……兴风作浪,白蛇玄乌交错,所到之处一片狼藉,血流成河,因此得名‘黑白无常’。”
“… …”
沈兆风傻了。
这还不如风流债呢。
敢情是犯罪团伙。
“那罗天大醮,我该做什么,之前的事可都不记得了。”沈兆风压低声音,终于想起正事来:“要是大家都舞剑飞天什么的,那岂不是露了马脚?”
抬头之间朱清文脸色渐渐冻起来,跟带着冰渣一般:“师父不必做什么,受邀前来的诸位也不必做什么。玄门此番作为,只是想在六宗中立威。”
只是想让六宗看看,谁才是当今的众宗派之首。
总的来讲,总共三天的罗天大醮,第一天就非常和平地过去了。
为什么说第一天非常和平。
倒不是罗天大醮出了什么问题,只是在即将到来的第二天里,沈兆风知道了一件不怎么愉快的事情。
第二天,众人又在原先的位置上,仰头望着苏子齐在台上请颂仙符。
沈兆风大约也能猜出来这是玄门宗在给众宗派立威,嘟囔了一句:“好家伙,霸权主义抬头了,美利坚政府都没这能搞。”
嘟囔完,就见冷融朝这边瞧了一眼,隔着太远看不清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