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打开一道小小的缝隙,没请人进来,她一个女人带着俩孩子,防备之心不可无。
那是个脸颊泛着高原红,身材壮实的妇人,乌黑亮丽的大辫子垂在耳侧,干净爽利。
见杨晓不让她进去,也没不满,弯嘴笑问:“你嫁来的时候我正好回家走亲戚,现在大半年了都没见过,是我这个妇女主任的失职,杨晓同志,独自抚育军人后代的辛苦我懂,以后有什么困难到大队找我。”
杨晓笑着点头:“是我性子闷,不爱见生人。”
李红一拍大腿:“那可怎办,队里还要安排一个知青同志到你家住呢。”
她的眸光隐约侧向邻居家的小巷,杨晓眯眼看过去,瞥见一小块蓝色衣角。
顿时明白那知青就在不远处,只是不知为何跟不上来。
“知青同志们是为祖国下乡发光发热,奉献自己,我心里敬佩,”她顿了顿,显得有些为难,“只是我家也是一个房间,实在没有多余的地方。”
俩小孩还在和她睡呢,哪有地方给外人。
李红:“那有什么,我们不讲究,在地上打个地铺就是了。”
杨晓想给这个妇女主任一个锤子,让人家的宝贝孩子睡黑乎乎的地板,又冷又湿,她也说得出口。
杨晓连忙摆手:“那不行,可不能糟蹋他们。”
李红跺了跺脚:“大妹子,实话跟你说,现在队里没有多余的空屋,大队里实在没办法了才求到你头上,你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杨晓为难地盯着她,眸光清澈纯亮。
“李红同志,我们知青下乡是为了帮助农民,不是为难农民的。”小巷子走出一个人,高高大大,眉目俊朗。
杨晓皱眉,分到她家的是个男知青?
且不说她一个女人带孩子平时就很忙,队里还分个人让她照顾?还是个壮实的男人,哪个脑子瘸了的想出这馊主意。
“李红同志,大队长真的说要将他分到我家?”杨晓不信。
李红点头:“本……”
“老二媳妇,这有什么为难的。”一直躲在隔壁听墙角的老太太冲了出来。
杨晓冷下脸:“妈,你在偷听?”
老太太瞪她,心里还为那三十块钱难受呢。
“二嫂,我们是在关心你。”韩婷婷探出个脑袋怯生生道,水汪汪的眼睛盈满了关心。
“婷婷,夜里风凉你进去吧,你二嫂现在有能耐了,看不上我们。”老太太轻轻推她,韩婷婷摇头,大大方方走出来:“我们是一家人,妈你让我留下吧。”
杨晓懒得看她们母女作秀,对李红道:“我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让他到我家,但是我一个新媳妇带着孩子,实在不好跟陌生男人住一个屋。”
她敢让人进,明儿十里八乡保准是她和新来的知青的风言风语。
“李红同志,我可以在卫生所打地铺。”陆宇无奈地看着眼前的闹剧,他没想到村子办事这么不靠谱,背着军绿色大包扭头就要走。
李红慌忙道:“同志等等,队里决定的事儿你不能擅自撇开。”
不过比李红更着急的是老太太,知青走了,谁替她要回三十块钱,老太太拽住了人家的背包道:“同志你就住这,这是我二儿子家,她敢赶你你告诉我,我收拾她。”
陆宇顿住脚步,不知老太太打得什么主意。
邻居们搁墙头看热闹,大声讨论:“这老太太脑子进水了非得往她媳妇家扒人,嫌建斌头上不绿吗?”
“建斌一年到头不着家,新娶的小媳妇也不说帮看着,就没见过这样的妈。”
老太太脖子涨红,怒吼回去:“瞎嚷嚷啥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我们家是积极分子,感谢他们这些伟大的人放弃城里舒适的生活下乡建造农村,才想让他住好点。”韩婷婷柔柔地补充。
“对,我们家是积极分子,你们一个个长舌妇闲着没话找话。”
李红感动地握住老太太的手:“您老思想觉悟高,大家要向二婶学习。”
可把老太太激动地尾巴都要翘起来。
杨晓好笑地看着她们,对于老太太的话,她半个字都不信,这么热衷的把那个知青往她家里赶,八成是有什么阴谋呢。
她就说嘛,傍晚的时候老太太交钱也太松快了些。
杨晓暗自警惕:“您老思想觉悟高那就带上老韩家去呗。”
老太太一愣,莫非老二媳妇知道了?
“安就排的是你家,你就乖乖接受。要是真担心名声,我们也有办法。”老太太眼珠子滴溜转。
杨晓暗忖,来了。
“有什么好法子?”
“自然是你和孩子到我家住,”老太太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老二媳妇你还小,一个人也不咋会带孩子,回老宅还有你嫂嫂们能帮忙,我这把老骨头也能给小老二换片尿布。”
“是呀二嫂,你就回家住吧,妈想孙子了。”
老太太适时挤出一滴猫泪:“可怜我的大孙子跟着什么都不懂的你,脏的都没法看了。”
邻居们一想平时看到韩大毛黑不溜秋的模样,瞅着杨晓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要不说是后妈呢,平日里孩子们白天玩得脏,晚上总舍得块布擦擦脸。”
“建斌家的,听你妈的,回家住吧,你小小年纪没当过妈,不懂带孩子,回家你妈还能帮衬点。”
乡下里,邻里邻居的七嘴八舌危害力极大,换成另一个人可能就妥协了。然而陆宇看到那个女人挺着直直的脊背地站在原地,神色清冷,好像别人说的不是她。
听说她刚高中毕业就嫁给了两个孩子的爸当后妈,听说那人是军人,也就结婚的时候回来过一次,他忽然就对这个坚强的小姑娘涌起一股佩服,当军人家属苦,不止是要忍受丈夫不在身边的寂寞,还要一个人承受周围的欺压。
他想开口说自己找大队长说去卫生所打地铺,杨晓开口了,嗓音不大,中气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