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失态的狰狞模样清晰地落在原梨的眼睛里,她还呆呆地站在包厢外,瞧着眼前混乱的场面,整个人犹如坠入冰窟。
太后的包厢里有个不明身份的黑衣人!
伏荏染在偷听太后和黑衣人说话。
太后要杀伏荏染!
她许久都无法接受眼睛看到的事实,太后居然说伏荏染是刺客,并且下令杀她。
那不是她最疼爱的女儿吗?
原来皇宫内外流传的太后对云桑县主宠爱有加,都是骗人的吗。
她原本十分嫉妒伏荏染能得到太后的喜爱和青睐,此时却恍然发现,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飘渺虚幻。
黑衣人跑了,伏荏染自然也不再多留,在芙颜的保护下从相同的地方逃之夭夭。
太后不停敲打着扶手,声音沙哑地低吼,“把伏荏染给哀家抓回来,生死不论。”
说完又突然想到什么,呼吸猛地一滞,急声喊住准备追出去的人。
她改变了主意。
“活捉。”
黑衣人不一定能抓得到,伏荏染现在还不能死,否则太宰肯定知道是她杀了伏荏染灭口。
这个后果是她、甚至整个暮国都承担不起的。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活捉伏荏染。
大不了和太宰撕破脸,只要有伏荏染这个人质抓在手里,太宰就不敢轻举妄动。
就算伏荏染把今天偷听到的事捅出去了,只要捏着伏荏染的小命,太宰甚至会帮她摆平一切。
伏荏染这颗棋子用处多的很,好用的很,绝不能死,必须抓在手里!
“夕嬷嬷,立马传中尉前来。”
话音落,才想起夕嬷嬷被她打发出去了,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一转头,一下子瞧见微耸着肩,脸色发白,满脸惊惶的原梨,抬手把她招到身边。
“方才的事都看见了?”
原梨闻言,吓得双唇直发抖,想到太后方才说必须死时狰狞可怕的表情,心一下子沉到了海底。
她该怎么回答?
到了现在,她不会蠢到没看明白前因后果。
太后与那个黑衣人有什么隐密,而伏荏染发现了这个隐密,所以才会突然变脸。
太后不会也要把她灭口吧?
原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点了点头,又猛地摇头,一副又蠢又恐惧的样子。
太后咧嘴笑了笑,慈爱地伸手摸上她的脑袋,原梨吓得脖子瑟缩一下,却是不敢躲避她的抚摸。
“我知道你是好孩子,聪明懂事,不会做背叛姑母的事对不对。”
原梨只是一个劲地战栗,双手死死抓着裙子,眼皮一直盖着眼球,不敢看太后一眼。
太后还在不停摸她的头,动作温柔,却浑身带着一股压迫地气场。
“我们是亲姑侄,都是原家人,一家人就要互相帮衬,明白吗?”
这话由太后嘴里说出来很是讽刺,她何曾记得自己是原家人,当太后这么多年何曾帮衬过原家。
但原梨这会什么都思考不了,只会一个劲点头。
太后看她被吓破胆的样子,嫌弃地蹙了蹙眉,“说话。”
原梨吓得身体又是一抖,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声,“明白了。”
太后这才满意地笑了笑,安抚她的恐惧,转移了话题问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原梨早把闯来这的目的忘了,想了半天才道,“我在街上看见曹晨带着一群护卫气势汹汹地在找县主,我担心县主有危险,所以想找您求救。”
“原来如此,真是个好孩子。行了,回去吧,今天的事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谁也别说。”
最后一句话,带着警告语气拉长了音线。
原梨胡乱点头,得了太后准许,立马逃也似地跑出了包厢。
今天将是她永生难忘的一日。
望着原梨消失在楼梯口,太后含笑的脸瞬间阴沉了下来,黑如锅底。
整个三楼又重新安静下来,但平静不再,到处遗留着打斗的痕迹。
太后把中尉冯连叫了来,命令他派人守住宫门和各个城门口,全城搜捕伏荏染,必须活捉。
中尉问道,“臣该以什么理由搜捕?今天闹的动静不小,怕是瞒不住。”
太后虚眯着眼睛,看着大堂中来来往往的禁军,眼底闪过一抹嗜血的狠厉。
“原梨刚刚给了我一个现成的理由。没有什么是死人瞒不住的。”
饶是中尉见惯战场血腥,此时也被她冰冷的眼神震了一下。
今日随行太后出宫的共有一百禁军,与黑衣人、伏荏染几人交过手的也有二十,这些人都活不了。
而另一边的伏荏染和芙颜,逃出戏楼从后厨方向原路返回,行色匆忙,在拐角处不小心撞上一个人。
伏荏染心道不好,一抬头就瞧见是夕嬷嬷。
夕嬷嬷着一身玄色,上面绣着喜鹊梅枝,端了一碗桃花面。
因为被伏荏染撞了一下,撒了些汤水在托盘上。
“县主,您怎么在这?”
夕嬷嬷一脸平和地询问,看来还不知道戏楼发生了什么事。
伏荏染不答反问,“夕嬷嬷怎么没在太后身边侍候,到这偏僻的后厨来?”
夕嬷嬷含笑道,“太后想吃桃花面,特意让老奴去她幼时吃过的铺子去买。这不,热乎乎的桃花面刚买回来,正准备送过去呢。”
“这点小事还劳烦您跑一趟,随便打发个小伙计就行了。”
“旁人不清楚太后的口味。”
伏荏染笑盈盈地点点头,“那您忙,我就不拦您的路了,面坨了可就不好吃了。”
夕嬷嬷端着托盘,欠身行了个礼。
“县主有什么需要吩咐戏楼的伙计们就行了,若伙计们办不好,吩咐老奴也行。”
伏荏染应了一声,背道各自离去,没走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夕嬷嬷一眼。
她还从未见夕嬷嬷穿过黑色的衣裳。
伏荏染和芙颜从绸缎铺出来,发现大街上多了许多巡逻的士兵,每个士兵都拿着画像在人群中搜寻,画像上的人正是伏荏染。
田广丰将一顶帷帽戴在伏荏染头上,压低了声音问道,“主子,这半个时辰都发生什么了,怎么突然满城都在找你。”
伏荏染压低了帽檐,面纱垂落遮挡着她四处梭巡的目光,快步往偏僻的街巷走,简单回答道,“偷听被发现,太后想要我的命。”
短短几个字,田广丰只觉背上瞬间竖起一层汗毛,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
太后……要杀她?
“主子,往这边走。”
芙颜走在最前方领路,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形,看见有搜寻的士兵便想法绕开。
“太后想杀我,却也绝对不想背负杀我的罪名,肯定会像上元节一样,把罪名栽在其他人头上。那她最好的动手时机就是现在,我若死在宫外,她有的是办法推脱关系。所以现在最安全的地方……是皇宫。”
伏荏染虽然并不喜欢皇宫,但现在不得不承认,皇宫是现在最安全的地方。
可她想得到太后不会想不到,太后肯定首先就会派人守在皇宫和城门口,不准她回宫也不准她出城,这样就可以把她困在城里,瓮中捉鳖。
那她除此外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伏荏染敛着眸子出神思考着,脚上的步子一下都没有停,脑袋突然撞在芙颜的后背上,芙颜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主子,走那边。”
芙颜声音凝重,不等伏荏染看清前面的情况,已经被拽着转了方向,朝左手边的巷子快速跑去。
然而,她们的反应还是不够迅速,被前方一行拿着画像的士兵发现了。
一连串铿锵的脚步声和威严的喝停声传来,十几个士兵已经朝着三人跑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可士兵们刚刚追到拐角处,迎面一群不明身份的江湖人突然从天而降,身形凌冽而迅猛,一个眨眼间便把十几个士兵全部抹杀了个干净。
士兵们甚至连对方的长相都没看清,便瞠大瞳孔倒在了地上,脖子上统一有条细长的血痕。
弗谖从巷子里走出来,冷眼瞧着地上的尸体,回望巷子对面已经跑不见的三人。
他沉声命令,“扔到太后寝宫里,再带句话,禁军我帮她处理了,我们该有个胜负了。”
他这是下战书了!
他们和太后一直是面上亲如骨肉,背后狠下杀手,虚与委蛇了这么长时间,双方的忍耐都到了极限。
从一开始,伏荏染和太后就不可能和平共处,她们注定是敌人。
今日戏楼发生的事,便是把两人的关系彻底挑明了。
弗谖昂首远眺着皇宫的方向,嘴角泛起冷笑。
他已经迫不及待看太后的下场了。
伏荏染几人躲过了那群士兵的追捕,可没想到很快又撞到了另一队士兵。
伏荏染边跑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越来越近、凶神恶煞的携刀士兵,眸子微微收缩。
这一队士兵不是禁军,倒像是巡城士兵。
是中尉的人!
伏荏染一下就明白过来,太后想杀她乃私密大事,自然会交由信任的中尉来办。
而且中尉本就掌京城缴循,寻人搜查这种事,更加名正言顺。
等她想清楚这些,那些巡城士兵已经挥刀朝她砍来,芙颜倏得闪身上前挡住了这一刀,并把持刀者逼退五丈远。
芙颜几个灵巧动作,大刀转眼易手,手起刀落,将对方头颅砍下。
大股热血直喷而出,溅在旁边布满青苔的土墙上。
芙颜的脸也被鲜血染脏了,臭烘烘的血腥味让伏荏染几欲作呕,不敢去看那颗血腥的头颅。
芙颜却毫无情绪,面沉如水地紧盯着前方那些虎视眈眈的士兵。
她那嗜血、阴骘地气场,让那些见惯鲜血的士兵们都不由汗毛直竖。
看着地上身首异处的尸体,面如土色,却也只能一个个冲上前来。
所有士兵团结一致,一窝蜂扑向芙颜,不要命的纠缠着她,倒是让她一时难以脱身。
被她护在身后的伏荏染和田广丰便落了单,立马有士兵乘机扑上来抓人,被芙颜眼明手快得挡住了。
“主子,快走,我在这拦着。”
伏荏染攥紧了手,她不忍心丢下芙颜一个人,但她也知道自己留在这只能成为拖累,让芙颜分心。
她沉默一会,双拳慢慢松开,“你小心点,我去弗谖。”
说着从芙颜给她清理出的安全出口,顺利地跑走了。
可她没看见,她的身影消失在众人视野那一瞬,锋利的刀刃在阳光映照下银光一闪,直剌剌地从芙颜前身划过。
伤口从右脸斜向左胸,深刻入骨。
田广丰紧跟在伏荏染身后,不停问着接下来往哪儿去,该怎么办,弗谖侍卫在哪儿呢?
伏荏染也是一脸茫然,没有方向。
弗谖这会肯定已经知道戏楼发生的事了,正满暮城地找她。
他会从哪儿找起呢?
她和弗谖自来暮城就一直呆在皇宫里,只出了两次宫,在这城中认识的人怕是只有原家。
可戏楼上发生混乱时,原梨也在场,太后肯定已经交代过了。
她若去原府便是自寻死路。
那还有哪儿呢?
伏荏染急地团团转,半天也想不到,芙颜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她要赶紧找人求救。
边走边想事情,脚下没看路,突然身子一歪,被一处高低不平的石板路扭到了脚,差点跌坐在地上。
“主子,您没事吧?”
田光丰紧跟着蹲下来关切问道,想要看她脚踝伤的怎么样,手伸在半空停止了,转而背到了身后。
伏荏苒一只脚着力,斜蹲在地上揉着脚踝,眉头微蹙。
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倒霉。
真是运气不好,走平路都要崴脚。
她烦躁地长吐了一口浊气,手撑着小腿正要站起来,一抬眼,整个眼底世界都被粉色填满。
在那一眼望不见头的桃花林中,徐风摇曳,落英缤纷,醉人的桃花香让人沉迷,恍若闯进了仙人的世界。
尽头微微冒出的房檐掩映在桃林间,清幽,雅致,神秘,让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伏荏苒惊叹地伸手抓田光丰,一转头,却看见田光丰手里紧攥着一个扁硬的石头,石头棱角锐利危险。
田光丰正举着那只有他手掌一半大的尖锐石头,五官凝重而复杂。
伏荏苒眼中璀璨的光骤然僵住,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冷漠。
“你干什么?”
田光丰嘴角抽搐了一下,赶忙解释道,“我捡块石头防身,要有人追上来了,也好有个武器。”
边说边把举着的手臂垂了下来,五指收紧,将整块石头包裹在手掌间看不见了。
伏荏苒垂眸看了他握紧的拳头一眼,什么也没说,却又像什么都说了。
田光丰撇眼她意味深长的眸子,身体一阵滚烫。
这里应该就是桃花春庄,伏荏苒听弗谖说过,桃花春庄因内外种满了桃花而得名。
桃花春庄的桃林在整个暮城可谓一大绝景,但因为桃花春庄向来低调忙碌,所以即使美不胜收,也极少有人来观赏,只因不愿打扰。
伏荏苒喜不自胜,正担忧无处可逃就来到了这,或许可以求求庄主。
此时再看那桃林深处隐约露出的飞檐斗拱,已然成了她眼中的避难所。
伏荏苒迈步往桃林深处而去,田光丰环首四顾,微凝的脸上充满警惕。
在他没看见的隐秘处,早在两人出现在桃林边缘,便有人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伏荏苒在许多探究的隐秘注视中渐入深林,桃花林比她想象的还要深,越往里走越有种不知前路,已无退路的感觉。
空气凉津津的,她搓了搓手臂,脚踩在散发着泥土芳香的地面上,弄脏了鞋底,冒尖的房檐也清晰的放大在视野中,连绵着长长的红墙。
红墙大门处守着两个门人,着相同的深青色窄袖束腰的服饰,那健硕有力的身材,炯炯有神的眼神,一看便是有武艺的,并且武功还不低。